顾三儿把信交给了左靖,让他来读,他有些不大敢看信上的字,在这世上,他最敬重的人就是爹爹,他最惧怕的,也是爹爹。
“读吧,甭管爹爹说了什么,我都受着。”顾行知摸着那钗,耸拉着脑袋,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左靖过了眼小字,神色逐渐僵冷。他将那信捧回给顾行知,语塞道:“将军还是自己看吧。”
顾行知接过信,见上头只此两个大字,一个“戚”,一个“风”。顾重山用了红墨,在戚字上画了个大大的叉,其态度不言自明,顾行知节节败退。
“将军……”左靖神情恍惚,像是有什么心事,“有件事……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顾行知泄了气,连钗子也懒得摸了,他料定爹爹不会同意,可他想不通,为何父亲执意要自己迎娶风家女。
左靖忍泪道:“大公子战死了……”
“战死便战死了,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顾行知一掌拍在案上,过了片刻,才后知后觉地问:“等等……你说……你说谁战死了……?”
“大公子,顾家大公子。”
左靖泪已决堤,一个身长九尺的男人,毫不避讳地掉起眼泪来。
“哥哥……是大哥哥吗?”顾行知一脸苍白,显然,这消息于他措手不及。
“怎么可能呢?不可能啊……大哥哥不是几个月前还在同我吃酒吗?怎么……怎么几个月不见,他……他便死了?”
顾行知向外探出几步,举目看向南方。天边有灰雁在嚎,声音凄厉至极。
“三哥儿不知道,老将军上个月就来了信,让我不要告诉你。如今蕃南战况紧急,龙虎军身处劣境,正和金寇打着消耗。老将军要三哥儿和二小姐成婚,是想借风家军的兵力,只有两家联手,才有底气与外敌抗衡。”
“将军!”左靖跪下身去,面露哀容,“算属下求将军,将军看在属下追随多年的份儿上,从了老将军的话吧!太后匆忙指婚,也是因为前线战事经不起拖啊!龙虎军储备有限,再这么下去,恐怕……恐怕老将军也自身难保了!”
顾行知耳边飘着左靖的话语,他听得真切,可一句也听不进去。他现在满心想着的都是大哥哥的模样,他虽与他的两位长兄算不得亲近,可好歹也手足一场。数月前的大活人,转眼成了别人口中的死尸,他连最起码的安葬也没有,而自己,还蜷在蔺都的声色犬马里,以为眼前的太平,便是天下的太平。
天外晴光涣散,顾行知却看不到一丝明媚。他怔忡了许久,才从痴凝中抽出神来。
“我要去蕃南!”他说,“我要去蕃南!”
“将军三思啊!”左靖跪行两步,姿态越发卑微,他拉着顾行知的裤脚,哀求道:“将军还不明白吗?就算你去了蕃南,于战事也徒劳无补。将军若真想着顾家,就应了这门亲吧!”
左靖该说的都说了,再多的,他也说不出来。他把头贴在了地上,通红的眼角装满了泪。
“属下知道,将军心有他人,”左靖抬起头,露出两眼碧水汪汪,“可这世事,并非如人所愿。我们总该学会认命,不是吗?将军。”
认命?
认命!
认命。
………………
戚如珪站在营外,手里的桃花酥已生凉。风吹在身上如同鞭打,每一下都是火辣辣的疼。
“阿珪……”顾行知挑帘出门,差点撞了个满怀。他回头望了望左靖,再看戚如珪,心中料定,适才的话,她听了个全。
戚二把桃花酥塞他怀里,涩涩道:“给你的。”
顾行知捧着桃花酥,猛地抓起她的手,岂料她极力后退,似乎并不想被自己触碰。
“长晖。”戚如珪说,“要不……要不咱们还是断……”
“我不要!”顾行知听到“断”字,就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断?怎么可能断?他与戚如珪这一路走来,爱恨痴缠,坎坷崎岖,如今难得守得云开,断?一个断字?就想打发自己?
没门儿。
顾行知抓起桃花酥,塞得满嘴。他大力咀嚼着,每一口都用尽全力。
戚如珪看他那颤抖的咬肌,便知他这是在置气。他是生自己的气,气自己无能,无能平衡好顾家和戚二,气自己保不了镇守前线的家人。
“若有得空,今夜子时来见。”戚如珪背过身去,语气萧条,“有些话,我想对你说。”
“我不会跟你分开的。”顾行知歪着头,腮帮子抖得更厉害了,“我不管,我就不要跟你分开。”
“这种时候还是不要说这样的话了,免得让人听去,大做文章。”戚如珪狠下决心,满口冰冷道:“我等你来。”
……………………
戚二过了子时,方等到顾行知入营。
他又喝了个烂醉,看样子,比之前任何一次喝得还要凶。
他扯着乱步,跟只巴狗儿似的蹭到戚二身边,他捧着戚如珪的脸,醉眼朦胧地说:“阿珪,我来了呀,你要对我说什么?”
戚如珪别过脸去,被他的酒气熏得有些压抑。她往里缩了几寸,淡淡道:“长晖,我想好了,我们终究还是不合适,我,我们,还是分开吧……”
“哈哈!”
顾行知拍腿一笑,这笑来得突兀,连顾行知自己听着都有些失神。他把头埋近胸膛,边喘气边说,“阿珪没喝酒呢,怎么也说起醉话了,还是说我喝太多了,都有幻听了?”
“长晖,我没说醉话,你也没有听错。”戚二拧过头,眼中尽是决绝,“此事我已深思熟虑,这么多天来,一直想告诉你。”
“我不听。”顾行知捂住双耳,摇头道:“我不听。”
“你不听也得听!”戚如珪抓住他的手,不停往下拽,无奈顾三儿捂得紧,死活不肯松开。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要听!”
顾行知苦着个脸,满脸涨得通红。他还揣着隐疾,每说一句话都得喘上半天。
“阿珪,你抱抱我,你抱抱我好不好?”顾行知抓着她的手,往自己腰上扣,“你像从前那样抱抱我,抱抱我好不好?阿珪……求求你……”
顾行知哭得汹涌,他这辈子,眼泪全给了戚二一人。
“顾行知,你幼稚不幼稚?”戚如珪站起身,一把推开了他。顾三儿不胜酒力,这时显得分外孱弱,稍微一推,整个人便瘫在了地上,不得动弹分毫。
戚如珪看着他那上下起伏的胸腔,居高临下道:“蕃南交战在即,正是用兵之际,往重了说,便是国难当头。如此危机时刻,你为何还要意气用事?!你我注定无缘,你又何必勉强?!这世上的情情爱爱并非唯一,我还背着戚家的恨,你也还扛着顾家的责,其实我早该想到这一点,也不至于一步错步步错,让你以为,人生在世,事事都能顺遂!”
顾行知埋头狂呕。
酸水流了一地,他捧着肚子,疼得浑身冒汗。
“抱……抱我……”顾行知伸出手,暗夜之中含泪的眸,犹如将熄的烛火。
戚如珪提步从他身上跨了过去,抓起他的衣领,一路将他拖行到门前。
“抱……”顾行知话没说完,“哇”地一声又吐了出来。这一回比往日猛,吐出的酸水里,泛着丝丝黏稠的红。
顾行知跪了下去。
戚如珪说:“你走吧,以后别再来找我。”
顾行知双手撑地,愤恨道:“你一定要如此绝情?”
“对,我本就是个绝情的人。你现在才发现吗?”戚如珪一把将他往外推开,冲他吼道:“走啊!别让我再看见你!”
这一脚来得凶猛,顾行知直接被踹出数步。他整个人仰翻在地,形同一只折翅的鹰。
“阿珪……”顾行知揩去唇尖血,发出最后的挽留,“不要丢下我……”
“你不要丢下我……长晖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顾行知抓着戚二的衣角,止不住地摇,像是要把那衣服扯烂,扯碎,连带着衣服的主人,都一同扯进骨子里。
戚如珪面无表情地撇开他的手,恹恹避到了门后。她抿着嘴,努力让自己不哭出声。
“你走啊!”她说,“你走,我不想再看见你!”
“你走!!!”
外面静了下来。
戚二颤着肩膀,扒开一条门缝。营外冷月放空,月下人徐徐走远。背影拖在干草地上,晕出一片凄清。
长晖……
戚如珪看着顾行知渐远的身影,眉色微凉。她转身看向天顶,眼中只剩怅然。
“你别恨我。”她说,语气似是祈祝,也像是告别,“你没有做错什么,是我错了,是我不该痴人说梦,给了你希望,又亲手掐灭它——”
“情爱之痛留给你,坏人就让我来做,日后山高水远,地久天长,我祝你姻缘美满,永无悲伤。”
作者有话要说: HEHEHEHEHEHE.,既然标了HE,就不会遛大家。
大噶放心,下一章两人又会搞在一起。小情侣吵吵架闹闹分手也是很正常滴,别慌!
谢谢观看。
☆、失踪
蔺都为着顾风大婚, 满城都荡着一层喜气。这婚事来得突然,最忙的当属礼部。戚如珪随途经过,时常能看到礼部的人步履匆匆地走在宫人道上, 他们脸上带着陈年的笑,不知这笑里有几分真心, 又有几分假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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