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恒景放下她的脸,感觉自己算错了一步。之前他以为,杜若是顾行知心痛的所在,可当自己钳着戚二的下巴,顾行知眼里的屈辱与不甘更见浓郁。他对杜若是愧,对戚二,才是真。
严查戚如珪!
李恒景蟒袍大开,袖间金蛇栩栩生辉。长影攀上氍毹边角,仿若厉鬼的爪牙。
“臣有一提议,或许可令戚二招认罪供。”孙黎赶忙附上,不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快言快语道:“此女不堪□□,理应赤身关入囚车,游城七日,方能驱污除秽。而七日之后,再处以凌迟之刑,将头颅送往边沙,以平民怨!”
“孙黎!”戚如珪扬起指,少有的动了怒,“算你狠!”
“想你孙家多年以来,受过我戚家不少照拂。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样逼我?”戚如珪双拳微颤,满头青丝被风吹乱,仓惶窘态犹同酒醉。
顾行知横了李恒景一眼,见他转过身去,只留下一个无情背影。
顾行知说,“边沙走水,归根结底是臣御下不善,陛下无须将罪责全都推在一个女人身上,陛下要罚,还请连臣一道问罪即是。”
身旁的戚如珪抖了一抖,顾行知趁人不注意,悄悄握住她手。
“别怕。”他在心里说,“你还有我。”
……………………
长廊曲折,庭阶繁琐。一袭白衣皓影漫跑在风中,最后伫在高门紧闭的千秋殿前。
“恳请姑姑,让我见见太后吧!”宋子瑜拉起袖,欲往里闯,白鹭冷脸挡在身前,只说:“这个时辰,太后已经歇下了。祭酒大人有事还请明日再来!”
“明日?不行!”宋子瑜急红了脸,捏着告函的手全都是汗,“皇帝连夜急召戚家女,问审边沙走水一事!此事干系重大,还请姑姑通融通融!子瑜可以等在外头,请姑姑代我将此函交给太后!”
“怎么了?”白鹭面露犯难,忽而听闻廊角传来一阵婉音。风辞雪抱着花猫欢喜盈步走来,她与姑母关系亲密,一直住在千秋殿里。
“祭酒大人要见太后,可……可她老人家早睡下了。”白鹭将密函转给风辞雪,这宫里她只敬三人,一个太后,一个刘锦,最后一个,便是风家二小姐。
风辞雪展开告函,速速览了一遍。她对白鹭说:“你且退下,这里交给我就是。”
白鹭顺而离去。风辞雪见她走远,将宋子瑜引到一旁。
她低声说:“边沙一事,先帝不是已经治了顾家三郎五十大棍了吗?这事儿怎么跟戚家姐姐扯上关系了?”
宋子瑜急言道:“这正是我担心的。怀德帝在时,因忌惮太后威势,将此事轻轻带过。时隔半年,新帝重翻旧案,一口咬向戚女。这一口来得突厥,像是有人盘算了许久,听闻风二小姐与太后关系亲密,可否麻烦你,将它交给太后。”
宋子瑜心里急,身上也急。他是少有会自乱阵脚的人,从前风二一直以为,像祭酒大人这样的男子,飘逸出尘,风云不惊,而今看他满头大汗、脸红脚跺,风二觉着,眼前人更真切了。
她说:“我自会帮你。只是,你也得帮我一个忙……”
“二小姐尽管吩咐就是,只要在下能帮得上,一定拼尽全力。”
“不用全力。”风辞雪将欢喜抱起,使得它四只小爪子腾在空中。欢喜毛色偏杂,眼睛却澄如碧珠,肉垫子粉扑扑的,这是一只品相极好的猫。
“太后怕猫,我不能带它进去。”风辞雪将欢喜放进宋子瑜怀里,轻笑着说,“劳烦大人替我照看一会,我去去就回。”
风二留下一笑,裹着香风卷入殿中。宋子瑜还没反应过刚刚一切,刚刚……刚刚风二离他只有不到半丈的距离。
那是大辽多少男子梦寐以求的情人?她的美,凌驾了凡俗。风二在宋子瑜心里,更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图腾,它永远挂在高处,被太后与阁老筑墙相护。她像是权力巅顶一件杰出的作品,她昭示着大辽最完美、得体的一面。四海来朝,她便是抱莲观音,纤手握净瓶,折柳散福泽。
可就在刚刚,她离自己那样近,那样清艳不可直视。她的干净与纯粹天下人难有,在这宫里,亦是万里挑一的金贵。
宋子瑜喃喃地看向怀里的欢喜,它乖得很,不吵也不闹。宋子瑜小心捋着它的毛,听夜漏断断续续地响。
他没有那样急了,风吹来,吹平了起皱的心。他站在廊下,静等下一阵“风”。
………………
“惊……惊鸿……”
公孙惑抬起枯枝般的手,摇摇晃晃地指往贤士阁。
惊鸿放下喂到一半的汤药,说:“人家有人护着,轮不着先生。”
“戚……戚……戚……”公孙惑意识紊乱,连句全话都说不上。他这病一日比一日严重,看这情形,怕是撑不过秋天。
惊鸿关上窗,将公孙惑的手掰回到被子里,“先生该休息了。”
“你……你……”
“先生还是不要说话了。”惊鸿自从被上次被公孙惑认出女儿身之后,在他面前也懒得避讳。她将长发放下,坐在一边,说:“我当真这么不如她?”
“先生你可知我对你付出有多深。”惊鸿扭过头,一双杏眼浸满了恨,“一整个夏天,一整个夏天我都守在先生身边。先生却总是说戚姑娘怎样怎样,先生不是好恋女色的人,惊鸿实在想不明白,她到底哪里比我好!”
“你……你……不……不……不……懂……”公孙惑艰难地挤出一句还算完整的话,这三个字用尽了他半身力气。外头风不大,可屋子里像铺满了冰,惊鸿坐在圆凳上,从头冷到了脚。
“安歇吧。”她灭了灯,起身走出房外。公孙惑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却只是徒劳,他一寸也动不了。
还有被囚多久呢。
公孙惑想。
你害得我好苦。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观看。
☆、婉君
戚如珪硬挺在地上, 膝盖骨隐痛不断。孙黎还在喋喋不休地控诉着,顾行知听得仔细。
听到最后,连孙黎都懒得继续往下说了, 旁边几乎被传的兵吏皆有些乏,李恒景看差不多了, 最后确认道:“他说的,戚二你可认?”
“臣女没有做过。”戚如珪还在拧, “没有做过就是没有做过。”
孙黎闻罢, 冷言讥讽道:“你自然可以什么都不承认,可如今人证俱在, 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可笑。”戚如珪笑了一声,斜眼道:“你说是人证就是人证吗?谁知道是不是你买通了他们,专门来构陷我?我之前还觉着,为着在边沙咬了你一条腿,心有愧疚, 现在却有些惋惜,为什么只咬了你一条腿?合该那会就咬死你好了, 免得让你跟颜书坤那撺掇起来搬弄是非!”
“你……你说什么……”孙黎一怔, 抬眼看向李恒景。
戚如珪扭过头,对着帘子后那闪动的黑影说, “出来吧,还躲着做什么?!”
颜书坤捂着没有耳朵的那半边脑袋走了出来。
顾行知应声瞪了他一眼,不曾想颜书坤也没在怕的。他理直气壮地行了礼,大放厥词道:“孙副将所言, 即微臣这些日子调查出来的事实。戚家女不知廉耻,毫无礼法道义,恳请陛下处决。”
“不可!”顾行知扯出了声,他反嘴对颜书坤说,“卑鄙小儿,有本事咱们出去痛痛快快打一架!你要是有本事能要了我一只耳朵,那我也无话可说!”
“够了!”李恒景渐渐失了耐心,他稳掐眉心,连梨也不想吃了:“顾三儿,这事与你无关,你何故要这样护着戚二。可别跟我说什么同是兵马司使之类的空话,要知道,当初你这北司使,还是朕让你去做的。”
顾行知叩首道:“臣没有忘记陛下恩德,更不敢忤逆陛下,臣只希望陛下能将罪责分揽于臣,一切正如臣所言,当初边沙走水,臣也有一定责任。”
“这话从你顾长晖嘴里说出来,”李恒景皮笑肉不笑,“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傻瓜。”戚如珪揪了揪他后腰上的肉,低声道:“你是有多欠打?”
顾行知没有理会戚二的私语,兀自道:“一切罪责在臣,戚二只是做了在那个处境下人人都会做的事。如果力求自保也算是错的话,那以后大家遇到什么事也都不必逃了,安安静静地原地躺着等死,岂不是更好?”
顾行知这话说得孩子气,这也是他从前与李建寰撒娇时用的语气。顾行知是个甚少撒娇的人,他这小半生,只会对爹爹与哥哥撒,从前与建寰亲近时,他也撒,如今撒,则没了从前那样天然的亲近感,反而像是一种最后的尝试,这是顾行知所能想到的,唯一可以让步的地方。
李恒景听得顾行知这么说,忆起从前与长晖一起啃包子的场景。那时他还只是个王,尚不懂入局朝堂时的痛苦与艰难。那时候东市的包子只要两文钱一个,那时候他可以一口气吃十个。
那时候……哎……
贤士阁内气氛僵冷,李恒景感觉到,他与顾行知之间隔着一整条大河。他在河这边走,顾行知在对岸,浪涛声掩盖了彼此的呐喊,他们都以为,对方是先失了回应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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