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那参军微微叹出口气,便把桓崇这封连拆都未拆的信件归拢到了一旁。
... ...
“报!”
事情暂时都处置完了,庾亮伸手捡来一篇最新的战报,刚要阅览,便被这不识眼色的小兵打断了。
“又有何事?”
那小兵上前,呈上了一份密封的信筒,“君候、参军,这是建康刚刚发来的信报。说是...说是...”
这小兵说话吞吞吐吐,莫说庾亮了,连那参军也显出了急色,“君候日理万机。究竟何事,速速报来。”
“是...”那小兵的身子颤了颤,随即低下头去,将那信筒双手呈了上来,“说是...丞相王导,刚刚过世了...”
... ...
“...什么?!”
庾亮一惊,他倏地站起身来,快步上前,却是亲手夺过了那小兵手中的信筒。
开信筒的时候,他的双手似乎不听使唤地抖了抖,一连拧了两下,他才湛湛把信筒上的封条拧开。
王导是八月末过世的,追谥“文献”,司马衍赐九游辒辌车、黄屋左纛、前后羽葆鼓吹、武贲班剑足有百人,且过世后举朝哀悼三日,由大鸿胪持节监护丧事,享太牢礼。
葬仪规格,比照汉代的霍光及安平献王司马孚之例。
... ...
短短的一段文书,庾亮却是翻来覆去,足足读了有两遍,僵滞的脑子这才反应过来。
他与王导,虽是朝堂上的政敌,同时却也惺惺相惜。
论年纪,王导比他要大上一轮有余;论资历,王导历经元、明、以及今上三代,多年来位极人臣。
这样的王导,让他这个外戚出身的一朝权臣既感到羡慕,又感到嫉妒...
可如今获知了王导的讣告,他的心头又陡然升起无尽的悲哀之感。
犹记年初大朝会,王导那时的身体便不大康健,但精神瞧着还不错。因而在相见之时,他还曾同王导打趣道,“我们三人(指陶侃、王导、庾亮自己)都是年过半百的老家伙了,也不知还会在这浮世淹留多久!”
只不想,转年刚过,陶士行先撒手人寰;而今,连政坛常青的王导也已经与世长辞。
看来...他自己的日子也是...
“...君候?”
见庾亮怔愣,帐内几人围上前来,关切道,“究竟...”
庾亮定定心神,将手中的文书递了过去,道,“你们都看看吧。”
“稍后我要独处一会儿,给建康方面写几封信,你们都回帐中,好好研读一下最新的战报。”
... ...
“县主,这些都带走吗?”
得了无忧的颔首确认后,云娘命侍婢们将清点好的布缎、食材一并装入了自家犊车里。
东西全部装好后,无忧带着云娘上了车,按照桓崇相告的地址,向着周光家的方向行去。
红药性格开朗,做事又麻利,但她终归是一届女郎,且还有了身孕,自己独居家中,总是让人牵挂。无忧曾想过派侍婢过去帮忙,但被红药以家中无多余空房的理由给婉拒了。
恰好,这一回距红药上次过府,也有半个月左右的时间了。于是,无忧便打算亲自前去探访,看看她的近况。
正值战事,城里的行人少了,巡逻的兵士倒是增加了不少,城内的气氛也因此肃穆了些。好在周光家距此不远,犊车转过了三道街,再往东口一拐,那左手边第二间的小院落便是了。
因着陶侃之功,武昌的风气很是肃正。即便时局有些不大稳当,无忧这一路行来,发现大多数人家的院门还都只是微微虚掩的。然而到了地方,却见周光家的院门深锁紧闭,好生奇怪。
云娘先将无忧扶下犊车,然后自去叫门。叫了好半晌,才听到门内传来一个低哑的声音,“谁呀?”
那声音听着便有些怪,但仍能听出红药的本音。
无忧道,“红药,是我。我来瞧你了!”
可是,大门却没有像她想象中那般轻易打开,红药顿了顿,道,“县主...我...”
云娘叫了半天的门,周围几户邻居,有的听到声音,已经悄悄拉开院门,探头探脑地向外面望去了。
云娘厌恶旁人瞧无忧的视线,不等红药说完,她就先开口了,“周娘子快开门吧,此处路窄,不便停车。街上又都是巡逻的兵士,有什么话,先让我们进去再说。”
里面的人犹疑了一下,只听“吱呀”一声,院门开了。
红药对无忧素来特别亲近,但今日的她格外奇怪,她不仅没像以往那般,见了无忧便叽叽喳喳地,反而一改常态地侧立在蓬门侧,还略略低垂着别过头去,仿佛不想让别人看到她的正脸似的,“县主...你...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了?”
无忧上下打量了红药一番,见她那躲躲闪闪的样子,便觉心中有异。
红药不让她看,她却偏看。最后,在她用手撅着,轻轻抬起红药那小下巴的时候,她才发现,原来红药的两只眼睛已经肿得像桃核一般了,脸上的斑斑泪痕犹存,极为可怜。
“红药,你哭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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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0 章
素日里, 红药总是一副爽利的泼辣模样。
无忧哪里见过她如现在这般——眼睛红肿, 神情滞涩。只消稍稍一眨, 那氤氲着的泪水便顺着她的脸颊,落下时“噗噗簌簌”地好像断了条线。
外加, 红药幼年时曾作为舞伎养大。为保持体态,宫中饮食上控制得很是厉害,因此就算成年了,她那身段仍属于纤细娇小型的。
削肩抖着,眉眼哀哀...如此望来,更形可怜。
无忧心生恻隐,她轻轻地抚了抚红药鬓边的乱发。尚未说话,那女郎便仿佛承受不住她这温柔似地, 一股脑地便投入了她的怀抱中,像个孩子似地拉住她的衣襟“呜呜”大哭起来,“我听说了...周、周郎君...他...他被困进邾城里了...”
“周郎君他...呜...会不会...”
红药的孕期已经有六个月了, 都说“母子连心”, 她肚子里的孩子似乎也感到了母亲的惶恐, 随之不安地动了动。
无忧给云娘使了个颜色, 让她关上门去。她自己则是稳住身子,轻轻抚了抚红药的脊背,道, “别浑说!周郎君身经百战,久历沙场...他一定会回来的。”
“就算为了你和腹中的孩子,他也一定会回来的!”
听了这话, 红药的鼻子一抽,哭声便停滞了一下。
无忧趁热打铁,扶着她的肩膀,道,“反倒是你,才听了几句流言,便想入非非。何况,你现在还是双身子的人,若是哭坏了...等周郎君回来了,该有多担心啊!”
说着,无忧再拿出从前听阿父谈玄时学来的策略,从当头棒喝改成了循循善诱,“我们建康南城坊市那边,有户卖豆腐的店家。他家有双绝,其一是豆腐特别好吃,其二便是他家的女郎特别好哭。”
红药呆呆地抬起头来,道,“诶?”
云娘看着这抱在一起的两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县主不过是又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罢了。
可无忧绘声绘色地说得投入,“你不知道。那位女郎从小到大,就没有一天不掉眼泪的。花开哭,花落也哭;春天哭,秋天也哭...结果呀,有一回集市上有个人讲了个笑话,周围的大伙都在笑,唯有那女郎一个,哭得才叫伤心哩。旁人问她,这么好笑的笑话,小娘为何不笑,反是哭了?”
讲到这里,无忧顿了顿,买个关子,却见红药捧着肚子瞧着自己,怔怔道,“她为什么哭了?”
无忧抿唇,道,“那小娘说,我分明在笑呀!原来,因为她这么些年只会哭,最后旁人瞧她的笑也像哭似的!”
说着,她从袖中抽出条帕子来,道,“尤其有孕的妇人,身子正处于变化的时候,一哭一笑,都是会影响容貌的。红药也不希望周郎君一回来就见着你的哭丧脸吧?!”
被哄了这一番,红药再是郁郁,也被无忧这俏皮话给逗得发了笑。
她接过无忧手中的帕子,吸了吸鼻子,道,“县主...是我多心狭隘了。”说着,她望向无忧那混了鼻涕和眼泪的衣裳,脸色又涨红了,“对不起,我...我...这衣裳,县主换好后便交由我洗吧!”
见她恢复了正常,无忧可松了口气,她笑着摇摇头,道,“这可不行!我府上的人多得很,红药干活这般麻利,若是抢了她们的事做,往后可会被她们妒忌的。”
“行啦行啦!就不要和我客套,外面天冷,咱们回屋里说,好不好?”
周光和红药的屋子确实不大,但好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而且红药将这里打理得很是干净,阳光照来,颇有些温馨之感。
无忧安排红药躺下,同她说话,旁边的云娘则是指挥随侍,将那些布匹、食物全部都搬到了榻上,“县主,好了!”
“县主,这...这些...”无忧按下红药将起的身子,道,“吃了你那么多回的点心和鱼糕,这些便算是我的回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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