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鲍上达再回不了嘴了。
见状,许志博将釉梅已经整理好的包袱递交给他,丢下最后一击:“釉梅姑娘曾经跟我说,她最大的梦想就是能赚更多的银钱,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买什么脂粉就买些什么,再不用为阿堵物之事挂心烦忧。她的愿望还没有实现,难道你就甘愿这么直接死了吗?”
是啊,釉梅的愿望还没有实现呢。
他还不配死呢。
鲍上达的眼睛逐渐亮起来,手臂也不再轻抖,有了接过包袱的力气。
他走出去之前,将一封上面贴了红泥印子的信塞给了许志博,耳语道:“这是之前承诺给许公子的东西,祝你得偿夙愿。”
然后他就迈了出屋。
知了声开始叫起来,碧鸟啁啾,树影筛下月色细微光影。
任人间无数难尽离愁,花依旧要点缀繁盛枝头,叶片犹可以盛下满屋的清辉。
夏天到了呀。
鲍上达嘴角扯出个痞子般的坏笑,握紧了手中的包袱,就好像捏紧了走下去的勇气。
他笑着道:“釉梅,那就一起逃吧。”
原来镇定笑着的许志博顿住,望着轻巧走出屋子的少年的背影,重重卸了力,呆呆地打量着手里的信。
不用多问,这就是他梦寐以求能戴上乌纱帽的登天梯。
原来是这样简单的事情。
让他从前的辗转反侧、未雨绸缪都成了笑话。
可他为何觉得是从未有过的难过。
在官府差衙役问过情况走掉后,是难得的寂静。
夜深了。
不知何时,留春又拿着铜钎子拨弄起旁边的香炉,缥缈的烟气升上来,就要拽人入难以清醒的旧梦之中。
她笑吟吟为许志博斟上一盏酒,微哑的嗓子都藏着蜜意:“没有苏屠醣,还请许大公子不要嫌弃这浊酒。”
微微一笑,许志博接过酒盏一饮而尽,“那苏屠醣哪里是这么好得的?便是我们许家也只留一壶了。”
所以还剩下一壶啊。
不再深问下去,留春再为他续上一盏酒,转过话题,“这衙役做事倒轻便,随便问几句话就走了。”
她还以为这必然是一个不眠之夜,甚至做好了被衙役给拘走的准备。
毕竟这短时间内构造的借口实在是太过粗陋,粗略一听没什么问题,可细细一想全都是漏洞。
居然是这么轻轻放下,
许志博仰起头,任浑浊的酒液灌下喉咙,声音没什么起伏道:“不过是树倒猢狲散罢了。”
任你范邨生前再如何党羽众多、权势滔天,死了就再没有人理睬你,不在你尸首上踩一脚都是好事。
怕是早就忙着研究分割他生前的势力了。
谁还有时间来探寻这无人关心的背后真相呢?
世事本就是这般凉薄的。
然而,“这是什么酒?”
许志博眉毛轻皱,纵然脸颊已经染上红晕,眼神还是冷静的。
见状,留春将半开的门扉仔细阖上,又去边角的炉子上添了一把香,转过头来接着劝酒,“许大公子是嫌弃这酒滋味不够好吗?”
百般愁绪萦绕心头,也不再多想为何这酒滋味异常的甜腻,许志博一杯接一杯地接着灌起来。
许志博对自己的酒量有信心,不说千杯不倒,可这酒甜润,又不像粗劣的烧刀子上头,便转眼两壶酒都进肚了。
他喃喃道:“无双?”
为何眼前薄纱罩体的女郎的脸渐渐模糊了起来,合着背后的幢幢深影叠加了起来,如坠什么醉乱庞杂的幻境间。
许志博看到眼前的女郎烟雾一样探身过来,呵气如兰,“我是阿笙啊,许公子你是醉了吗?”
不想这眼露痴痴的郎君捧过她的脸,酒气翻涌上来,却还是逐字逐句道:“不对,你是无双。”
他自顾自道:“阿盛是不会这样和我说话的。”
闻言一顿,留春将滑腻的胳膊,试探着挽上已经陷入混沌的郎君脖颈,轻柔道:“是的,我是无双。许公子怎么不看我啊?”
许志博下意识一抬头,就差点撞上了女子软滑的唇瓣,他下意识往后一仰,呢喃道:“不对,我们不可以这样。”
“不可以怎么样?”留春已经被磋磨的瘦弱不堪,可是早些年崔大夫人命她学过的东西,却在这青蛇一般弯曲的线条中尽情展露。
像是一汪水,一股泉,又像是烟,顷刻间就能游蛇般,窜到你心里。
她当初也正是凭着这般的烟行媚视,得到了范邨的青眼罢。
自嘲轻笑,留春细声在勉强勾着最后一点清醒意识的郎君耳畔轻语:“这处就是釉梅生前最后在的地方。对,就是许公子你坐的这张凳子,从前我还帮着她,在这里一起捣青团子的咸鸭蛋黄呢。”
“你闻闻,香不香啊?”
釉梅是谁?
是哪个背着篓的灵秀女郎,轻巧递过他满手滢碧色的团子,笑盈盈道:“多谢许公子的建议。”
又是哪个枯瘦姑娘,用凄恻的双眼望着他,无声呼唤他:“许公子,救救我啊。”
救一救釉梅啊。
背影和苍凉的眼神全都远去了,全部在这甜而淡的腥味中散去。
从此,所有的满怀希望都不过是壮志难酬。
许志博再不敢听不敢看,呜咽一声垂下了头,却被谁正含着葡萄粒的嘴唇轻柔堵上。
汁水在两人唇齿依偎间流下,从此什么黄粱梦都别再寻。
这里就是天上见不到的缥缈人间。
今宵的灯影重重挂上来,且别忘了把红纱拽下,不然那细香就要被微弱风声送走。
绮罗绸缎并着薄纱泥泞地裹杂在一起,酒澜并着香汗旖旎在玉枕上。
这世上还有谁再敢叫他一声薄情郎君呢?
作者有话要说: 许志博:无双对我是真爱啊,绝对不是馋我的身子!
留春:你错了,我还是馋你的酒(:
第44章 大美人回来了
晚风吹彻, 有两三滴凉雨, 斜斜地拂过落花的蕊瓣。
立在门口跺跺脚, 来人骂骂咧咧地抹了一把被雨水打湿妆面的脸颊,唾一声“晦气”,嗙地一声推开门扉, 拧了拧湿润的裙摆迈步进来,嘟囔道:“无双这蹄子又跑哪儿去了?”
这也穿着将将蔽体纱裙的女郎, 正是与留春同房的侍妾。
因着之前她眼皮子浅, 贪恋上那一支银钗样式好, 所以头脑发热急急许诺,称“若是无双你不在, 我必然会拿着钥匙,来探望一番这偏僻堂屋屏风旁的衣柜的。”
原也没当回大事,可是一天两天还不算什么,这经年累月的晚上行这么一大段路, 便是神仙也吃不消。
侍妾又不是个勤快的性子, 多少个晚上看留春没回来, 她都兴起“这蹄子定是又被范老爷在哪座假山旁给办了”的念头, 可转念一想,那眸若深潭的枯瘦女郎轻声道:“以你的父母亲人以及来生的幸福发誓。”之时, 她又内心觉得胆寒, 辗转反侧后,只得又烦又气地出了门。
像是今夜,那可当真是热闹极了。
在府里头说一不二的范老爷范邨本人, 居然被人给几剑捅死了!
这可真是夜路走多了,总会撞上鬼。
也不枉他们做侍妾奴隶的夜夜扎小人、拜佛堂,梦里都在念叨着让这范老爷早日殡天。
你瞧瞧,果然是心诚则灵,这作恶多单的老匹夫不到底是殡天了。
这范邨平日里看着作威作福、好不威风,可是其实府里头能被认作主子的,除了那跟他爹一样嗜血变态的范小郎君,就只有个用人参吊着命的范老太太。
这范老太太也不是个善茬,早些年范家原本的主母,就是被这个老太太天天叫到跟前立规矩、怀孕了还罚跪,硬是活活给磋磨死的。
范老太太不过是仗着自己儿子有权势,那儿媳妇家里又是个地位卑微的,这才还能荣养晚年、颐养天命。
没想到,这倒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听闻知道这消息后,范老太太这阴狠的老太婆,还拿着个沾过前儿媳血的拐杖,去敲打官府的衙役。她却忘了,人家原来敬着范老太太,是因着范邨的原因。
这下子范邨自己都咽气,本就憋着一口气的衙役们,更是不会容忍她的行为,冷嘲热讽了几句撒手回去述职后,这老太太竟是一下子厥死过去,早就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居然直接这么进土,倒是便宜她了。
侍妾觑觑嘴,扒拉着窗格子往外头看。
现下,那些个跟前养着的奴婢小厮们和范小郎君正在哭丧。
不过依照这侍妾来看,恐怕只有范小郎君是真心实意的悲伤,其他人估计早就内心乐开花,估计全都四处踅摸着,能捞点什么首饰宝贝再溜呢。
这看热闹的时间就是过得快。一转眼。夜就深了,可是这受范邨老变态折磨最狠的留春,也就是她眼里的无双,一直没回寝屋来,也不知道这浪蹄子是去哪家酒楼庆贺范邨之死了。
也不知道提前和自己说一声,她还得为这人的誓言跑这么没有用的一趟。
更恼人的是,才出门没走几步,外头居然还下起了暴雨。
晚云挟雨而来,侍妾丧眉搭眼地推开积满落灰的屏风,拧开衣柜上的铜锁,刚想拉开衣柜扫一眼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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