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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崩殂后 (衣带雪)


  李家儿子见没人再拦他,挪过去把白布掀开了一个角儿,便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爬到他爹身后:“爹、爹,娘她……咱们怎么办?”
  “闭嘴!”死无对证,加上之前听人说有大赦的恩典傍身,李翁气定神闲,“小郎君十指不沾阳春水,自然不知道农家人干活总免不得个磕磕碰碰的,老夫与伍氏六十年夫妻,难免平日里有所磋磨,让人传歪了去。我看大人还是莫听信小儿胡言乱语,死者为大,看在她多年为李家操劳的份儿上,让老夫把伍氏带回祖坟安葬吧。”
  作者有话要说:  季沧亭残废了:奶爸!救命!
  成钰夜盲症:奶爸!救命!
  伍奶奶昏厥了:奶爸!救命!
  穆赦(自闭.jpg):你们还欺负人,还让我奶你们,气气


第十章 人君的决断(下)
  “你们有什么资格让奶奶回去……”李婵娘红着眼睛,忽然重重地在地上叩了几个响头,直叩得额头见血,“今日皇天后土所共见,徐大老爷在上,民女要状告李氏父子谋害亲人!若今日能得公道,民女从此遁入空门,为徐大老爷祈求长生,若不能得——”
  “李婵娘。”徐鸣山打断她,道,“公堂之上,详叙案情便是。”
  李婵娘声声泣血:“五天前,他们二人为换取吸寒食散的钱,欲将我卖与邻村人做续弦,我不愿,他们便拿绳子捆了我架上驴车送到邻村,奶奶趁他们路上休息,想偷偷把我放走,却被他们二人发现。李生追上来先拿柴刀砸了奶奶的后背,李翁后到,用拐杖把奶奶打倒在地,又拿石头一下下、一下下砸奶奶的头!起初奶奶还能说话,我求李生快去找大夫,他就在一边冷笑,直到奶奶没声音了,才愿意把她抬上驴车带走……”
  说到这儿,李婵娘抽泣起来,堂上一片静寂,只剩下主簿的毛笔在纸上游走的声音。
  “……回家后,李氏父子便出门喝酒,到了晚上,奶奶便不行了,我拿了彩礼的钱,去到处求大夫,大夫来开了几帖吊命的药,可奶奶却还是没醒。李氏父子回家后,发现彩礼钱被我换了药,又将我打了一顿,李翁让儿子去外面捡张草席回来,我就知道他们想把奶奶直接埋了……就连夜带着奶奶逃出了庄子。”
  李婵娘说得声泪俱下,便是连堂外怀着看热闹心思的人也为之动容。可这里是公堂,凡事讲求以证服人,徐鸣山听后,神色并无变化,转而对旁侧道——
  “主簿。”
  那主簿停下笔,抽出一卷案宗,道:“李婵娘所言,昨日衙中已派差役核实,郊东村中的确有村民看见了伍氏被装在驴车上带回宅子,但目击之人听李翁言,是伍氏自己摔伤,并未承认出于殴打。至于案发之地,由于连着两日秋雨冲刷,血迹难以辨认,并无切实证据可以指证。”
  徐鸣山道:“李氏父子,你们如何说?”
  李家儿子眼神闪烁了一阵,沉默不语,那李翁此刻却是气定神闲道:“草民冤枉,婵娘自幼便受伍氏溺爱,目无父兄,以至于养出她这个骄纵任性的性子。自从嫁的人不合她的心意,她便哭闹不休,岂不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恩将仇报,罔顾她奶奶的疼惜,借着亲人之死生事,依草民看,若是大人由着她这般装可怜,往后天底下的儿女一旦受了委屈,就都敢理所应当地不遵孝道、谋害父母了!”
  “你胡……”
  李婵娘气急,一旁的卫瑾抢先一步,肃容道——
  “那你是不承认杀人之事了?”
  李翁叹道:“小郎君,前几日看你前呼后拥的,无非是想充英雄,强按一个罪名给我们这些贫弱之人,可没做过的就是没做过,便是伍氏在公堂上显灵,也会为我这个结发夫君证明清白。”
  李家儿子帮腔道:“对对对,我家的事,本就该按着家法办。”
  卫瑾年纪虽小,但毕竟身怀皇族教化,无形中便流露出一股贵胄应有的威严。
  “杀人是国事,不是家事。”
  被他审了两日,李翁虽老成精了,但也有点怕他,便道:“小郎君口口声声说老夫杀人,验伤的大夫是你们的,仵作也是你们的,你们说什么便是什么。草民命贱,也容不得你这般糟蹋,除非拿出证据来,否则就算闹到阎罗殿前,老夫也占着理儿!”
  卫瑾回头看着堂外挤挤挨挨的百姓,朗声道:“家师说过,我朝之所以与匈奴蛮荒不同,乃在于我们知礼义,明廉耻,人如树木,一生走来,不知消耗多少父母之精血,百姓之耕耘,故每一人性命皆是珍宝,不可轻弃之。一人行恶有悔,天子便以仁教化,使之明礼知耻。而不知耻、继而毁伤他人性命者,不配教化,只配刑罚。”
  ……是个仁君,与先帝相比,若是临朝理事,显然欠些威慑。
  徐鸣山静静看着卫瑾,心中刚浮现此评语,便又见卫瑾大步向前,掷地有声道——
  “大越刑律,杀人者囚二十年,杀亲者边关徭役终身,杀亲而不认者,腰斩弃市!李氏父子,最后再问一次,你们选择教化,还是选刑罚!”
  腰斩!弃市!
  李家儿子胆寒起来,莫说腰斩弃市,以他的懒惰,连那边关徭役数年都不能接受,惶惶然望向其父。
  李翁咬牙道:“小郎君没有证据,就不要随意诬赖人,我等都是清清白白的好人!那日是婵娘路上意欲逃婚,祖母为了追她回来,才不慎跌落,以至于摔得重伤,我等念及亲情,才为婵娘瞒下此事,没想到这小畜生竟不知好歹,反而诬陷长辈!此等不孝不义的恶毒之女,我李家不要也罢!”
  徐鸣山道:“公堂之上,不容谎言,这就是你的证词?”
  李翁看了一眼李婵娘身后的伍氏遗体,那白布下海露出一截伍氏常戴的破烂手镯,便笃定伍氏已死,发誓道:“没错,若老夫与伍氏之死有一分关联,愿受油锅烹炸!”
  “你、你们还要不要脸面?我脸上这道伤,是你们吃了那劣品寒食散,发起疯来用剪刀划烂的,等我伤一好,便想匆匆把我嫁了个麻子……那人可已经六十有余了!奶奶不愿意,你们便动辄毒打喝骂。”李婵娘气得声音颤抖,转而指着李家儿子道,“还有你,你除了生下我,和我有什么父女情分?还不如街边的一条野狗,那是你母亲,祖父打她,你却在一旁叫好,喝了酒,还要学上一学……好在我娘早年便远走他乡,否则早就被你有样学样地打死了!”
  在场的所有人,李家儿子都怕,可唯独李婵娘,他从前便打惯了,也习惯了女儿的顺从,猛然这般激烈地叱骂他,一时间所有的焦躁不安都化作怒火。
  “反了反了,老子今天不打醒你,枉为人父!”李家儿子手掌高高扬,正要去扇她的脸时,李婵娘身旁的竹床发出一声响,忽然踉踉跄跄坐起来一个老迈的身影,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翻下来,紧紧地把李婵娘护在怀里。
  李家儿子满腔怒火骤然熄灭,腿一软一软倒在地上:“爹、爹,娘她……娘她索命来了!”
  “奶奶……”李婵娘呆住了,反手去抱住了尚未完全清醒的伍氏,直到感觉到伍氏的身躯还是温暖的,这放声大哭起来。
  世上只有她的奶奶,即便是去了鬼门关,只要她在哭,便是爬也要爬回阳间护着她。
  “奶奶!你回来了,我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一人在这世上的……我知道……”
  怀里孙女的哭声逐渐唤回伍氏的神智,她抬头缓慢地看了看四周,略显茫然,最后定格到李氏父子惊骇的面容上。
  多年的虐待,伍氏已习惯了压制住那些本能的恐惧与乞怜的冲动,尽量平静道:“你们以为这些年我……我当真不敢去反抗、去杀你们泄愤?只不过我若走了,世上就没人护着婵娘了。这些年,你们欺我比你们多留了一分善,要我的命,我便给你们,可婵娘……我不能让她重走我这一辈子。”
  对于行走于黑暗里的人而言,只要有那么一束光,就足以支撑她渡过难熬的长夜。
  无数个血腥味的夜里,他们就是彼此的光。
  刚刚口口声声说伍氏若醒来必会证明他清白的李翁此刻面红耳赤,随着四周鄙夷憎恨的目光投来,李翁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适才伪装的狡赖面孔登时崩裂,怨毒道:“贱妇!你们串供敢骗我!当时就该把你们都杀了!”
  “放肆!”徐鸣山猛然一拍惊堂木,古井无波的神情骤然转怒,“阴狠小人,事已至此,不思悔恨,还敢污蔑他人!容你在世,人世间焉有法理?!口口声声说与你无关,现在还敢在公堂之上狺狺狂吠,左右!拿下杀人恶徒!数罪并罚,三日后腰斩弃市!”
  李翁被几条水火棍架着按在地上,大吼道:“石太尉三日前就已经颁布诏令大赦天下,你们判我死就是和石太尉作对!是和朝廷作对,就是叛党!”
  徐鸣山冷笑一声:“莫说通王还未登基,便是登基了,也不敢管到老夫头上。至于你口里的石太尉,马上就要下去陪你们父子了,到时尔等尽可在阴间喊冤。”
  “腰斩、腰斩……”李家儿子看着他一向跋扈的父亲被人抓了起来,当即冷汗俱下,双眼血丝弥漫间,恍惚想起来之前那些岐山郡百姓的闲言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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