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字字铿锵,语气狠绝,那信使脸上也浮现出一丝惶恐,不敢再口出狂言,转身便策马离去了。
在赫绍煊与楚禾身后,四位天策士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城墙上。
在此战当中立下大功的常云龙开口道:
“王军此次兵马不会少于五十万人。而我军上下经此恶战,已十去五六,如今能动的兵马加起来也只有二十余万人。恕我直言,敌军两倍于我,实在难以相抗。”
赫绍煊沉声道:
“常先生,我知此战难以对抗。但事关存亡,我全军上下不得松懈,必然孤注一掷,还请几位军师为我筹谋。”
郑子初抚了抚胡须道:
“老朽除了疗伤,其他的也帮不上忙,便仍然守在城中医馆之中。”
谢照衡则长叹一声道:
“我与天机兄一并镇守中军。”
只有玉衡久久没有说话,而她的视线却偶尔飘忽不定地落在赫绍煊身上,仿佛有满腔的话要讲,却半句也说不出来。
常云龙思索片刻道:
“眼下我军血战力竭,战力恐怕还不如二十万大军这么多。可是王军却迟迟没有发动攻势,若不是因为后军尚未跟上,那么就是…”
他忽然神色一凛,抬起头来向东方看了一眼。
谢照衡一怔,脸上露出一阵惶恐,却为了不扰乱军心,只得低声道:
“难道他们切断了军粮攻击…?”
赫绍煊紧锁眉头,立刻转身询问道:
“呼延琦押运粮草的队伍去了哪里?”
赫子兰闻言立刻走上前来拱手道:
“回禀王兄,呼延琦昨日出发,至今未归,也未有斥候来报。”
赫绍煊眉头愈来愈紧:
“他去障阳粮仓调集粮草,如何能耽误这么长时间?子兰,你亲自率领一支队伍,趁夜色悄悄摸出山谷,去看一看呼延琦到底出了什么事!”
谁知还不等赫子兰领命,便见常云龙阴沉着脸开口道:
“不必了。”
赫绍煊转过头来,正欲仔细询问,却见城楼下有一斥候浑身是血,身后插着四面赤红战旗,飞也似地奔来,高呼泣诉:
“吾王!呼延琦将军率军押送粮草遇劫,王军将青泽城三面包围,再无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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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楚禾端着一碗热粥走入了赫绍煊的王帐之中。
此时帐内的沙盘上一片凌乱,显然是他方才召集了众将和军师在此商讨战术。
赫绍煊此时正站在地图面前,目光紧紧锁在上面一动不动。
楚禾将粥碗轻轻放在桌上,走到他身后环住他的腰,将脸颊贴在他背后的战甲上,默默不语。
赫绍煊一滞,抚上她的那只手,轻声说:
“阿禾,我找不到给你的退路了。这次,恐怕要你跟我一起留下了。”
楚禾闻言,轻轻抬起头来,拉着他的臂膀朝自己转过身来,捧着他的脸开口道:
“即便有退路,我也不会走的。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不会走的。”
赫绍煊眸中微微一沉,忽然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朝内间走去。
沉重的战甲“轰隆”落地,赤红如血的战袍被他扯下丢在一旁,与她的纱衣交缠在一起,被随手丢在地上。
他将楚禾放到床榻上,大手抚着她的唇瓣,眸中带着一丝深陷绝境时的痛楚。
只听他呢喃出声:
“阿禾,假如明天我败了…”
楚禾眸色一沉,不等他说完便迎了上去主动吻住他的嘴唇,不许他继续再往下说。
那个吻交杂着炽热与不舍,仿佛鏖战之前最后一场狂欢。
赫绍煊心中亦是一阵情动,伸手捧着她的脸颊,急促地吻过她唇畔与脸颊的每一寸肌肤。
这一次,比起他们之间的任何一次都更要痴狂。
床榻上的被褥衾枕被翻弄得凌乱不堪,楚禾仰倒在床榻上,面色潮红,双手轻轻抵在他肩上,与他目光相接。
赫绍煊微微有些低喘,大手用力将她额前的碎发撩拨到而后,捧着她的后脑勺再一次用力深吻下去,侵占她的每一寸领地…
楚禾忽然挣脱开他的吻,光洁的玉臂顺势环上他的脖颈。
她脊背已经稍稍离开了床榻,紧紧地闭上了双眼…即便她将娇唇用力抿住,却仍然能听见她唇齿的缝隙之间涌出的呜咽声…
帐前微弱的烛光摇曳一直到将近天明,他们才相拥而眠,浅浅睡去。
睡了不过一两个时辰,楚禾迷迷糊糊之间便听见赫绍煊起床的声音,她一下子便清醒了过来,从床榻上站起身来帮他穿上那身沉重的战甲。
赫绍煊低头看着她,之间外面忽然乍现的天光从天穹落下,照在少女莹白的肌肤上,宛如他们初见时的情景。
等楚禾为他穿好战袍之后,赫绍煊蹲下身来将她的衣服从地上一件件捡起来,细心地为她穿好,最后执起她的柔夷轻声道:
“阿禾,陪我去战场。”
楚禾抬头看着他,脸上忽然溢出一个许久未见的明媚笑意:
“好。”
谁知他们方才挽着手走出营帐,便看见赫子兰正站在远处焦急地等待着,见到他们过来以后,连忙走上前道:
“王兄,王后嫂嫂,请移驾城南看看吧。”
到了地方之后,他们竟看见满街都是百姓,他们各自手中都捧着瓦罐、粥碗,还有装满干粮的箩筐。
楚禾有些诧异,开口道:
“这是…”
赫子兰道:
“这是青泽城上下和周围方圆百里之内的村落里的老百姓,听说我们没有军粮了,特意将自家所囤积的粮食带来,充当军粮。”
他话音刚落,楚禾便看见一个颤颤巍巍的老者从人群当中走了出来,率领众人跪倒在他们面前,颤声高呼道:
“东尧王驱逐鞑虏,护我凌柏山方圆百里三十余万山民性命,此大恩难以报答,我凌柏山上下势必与东尧军站在一起,死不后退!”
百姓们跟着他的话,跪在地上高呼:
“我们死不后退!”
在场的将士们闻言纷纷红了眼眶,有的甚至转过身去抹眼泪。
他们昨夜已经陷入了无穷无尽的绝望之中,可如今凌柏山的百姓们竟然肩挑着粮食,手中拿着锄头、斧子,要跟他们站在一处,同生死共进退。
也让全军将士们都知道,这天下尚有道义永存。即便遮天蔽日,即便明日就是死期,他们也要拼劲全力,背城一战!
赫绍煊站在高台上,将长剑拔出,朝众将士们厉声道:
“我东尧将士们!北境军兄弟们!眼下已是危急存亡之秋,我方联军仅仅四十万人,据险以守,力克蛮族八十万大军,使其不敢再犯我大尧疆土!眼下昏君当道,奸臣构陷,竟欲将你我就地绞杀,埋没万世之名!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我们就此揭竿而起,逆天而行!”
全军将士们闻言,皆猩红着双目,高举手中残缺不齐的兵器呐喊:
“揭竿而起,逆天而行!”
赫绍煊走下高台,翻身跃上马背。
他回头朝楚禾的方向最后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张口无声地说了几个字,而后便将手中长剑直指关外:
“将士们,随我一同杀敌!”
一众骑兵紧紧跟在他身后,策马疾驰而去,而步兵也在指挥之下,排列整齐,迈着铿锵的步伐朝城门外奔去。
楚禾早已泪流满面,可她却深深吸了一口气,径自又冲上城楼,望着赫绍煊的身影率领着仅存的兵力,如同一柄雷霆之剑一般冲向远处密密麻麻的敌军当中。
楚禾转过身来,面对着战鼓,狠狠憋了一口气,再次执起鼓槌,用尽全力狠狠一击——
悲怆而沉重的战鼓声隆隆响起,而背后源源不断传来的杀伐声也仿佛近在咫尺。
楚禾不敢停下,亦不敢回头,双眸中充斥着血红,眼泪源源不断地滑落眼眶。
而她却将满腔愤懑与悲伤全部都化为力量,重重擂鼓。
四面王军包抄而过,而青泽城中亦没有逃兵,源源不断的兵力从城中鱼贯而出,仿佛一道一道坚不可摧的城墙挡在战友身后。
他们倒下去一批,很快便又有一批人顶上他们的位置。
如潮水一般的敌人无法将他们冲散,城门破了,他们的脊背就是最后一道铜墙铁壁
这一回,身后守护的不是万里故土,也不是江山城池,而是他们自己,战友,和那足以荡平世间的道义。
王军五十万大军,竟然无法阻挡这样猛烈的进攻,不得不上了铁甲连环马和南尧攻城车。
听着远处的惨叫声,楚禾愈发不敢回头,她怕自己一回头就忍不住在人群之中寻找那个身着玄铁的身影。
她怕看到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怕自己看上一眼就坚持不住了。
她手中的擂鼓声越来越强烈,催促着东尧军愈发猛烈的攻势,最后终于被敌军的弓箭手盯上。
只见一支羽箭顺着楚禾的背心射来,在城墙上护卫的将士们见状立刻高呼道:
“王后娘娘小心!”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羽箭飞速地刺来,就在即将刺入她身体的时候,忽然被一颗凌空打来的石子猛击,贴着楚禾的脸颊擦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