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离摆摆手:“谢什么?你别怪我学艺不精,没办法像师父那样给你解毒就好了。”
张无忌忙道:“怎么会?生死由命,我本来已经觉得自己死期将近,没想到现在还能得人救治,能不能医好都已经是老天眷顾我了。”
殷离走到他身前,瞧了瞧他,正色道:“你可别这么想,需知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你想你年纪轻轻就遭了这么多难,只要捱过去了,日后有大福和大任等着你呢。再者,要是你自己都对自己的死活都不那么在意了,姑姑在地下知道了该多伤心啊……”她见张无忌露出思索的神色,顿了顿,补道,“母亲总是宁愿自己死也要换得孩子活着的……就是为了你妈妈,你也要活得长久才行呀。病人的心态对病症也有极大影响,你想活下去的意念越强,这毒解起来也更容易些呢。”
张无忌道:“这说法我却没听过。”
殷离给他掖了掖被角,笑着冲他眨眨眼道:“今日我告诉你了,你不就知道了?”
张无忌亮亮的眼神看着她,忽道:“你跟我妈妈可真像。”殷离一愣,又听张无忌说道,“你的眼睛,看人的时候跟我妈妈一模一样。”
殷离简直哭笑不得,捶他也不是,驳回去又有些不忍,说到底张无忌的精神年龄确实是比殷离小了一圈,她憋了憋,最后只能有气无力地说道:“我可是你表妹,不许你把我当你妈妈,我会不开心的。”
“为什么?”张无忌到底还是小孩子,他觉得他妈妈是这世上最好的女人,他看殷离像自个妈妈,是他觉得的最好的夸奖了。他哪里知道,但凡女孩子,就不喜欢被“同龄人”夸像人家妈的。
殷离哪能真的跟他解释为什么,只说:“总之不许这么说我,这种事你在心里想想也就罢了,说出来作什么?以后你遇见了其他姑娘,夸人家像你妈妈,任谁也不会开心的。你可记着了。”
张无忌仍有些纳罕,但也不想让表妹继续不开心,便点点头道:“我以后都不说出来了。”
殷离这才高兴起来,又陪他东拉西扯说了些家常话,什么武当山的山峰长啥样,武当派的早课是不是背道德经,武当剩下的那六个侠都长什么模样……拉拉杂杂,等她意犹未尽地从张无忌房里出来,已经是晚间了。本来想直接回房睡的,却发现药圃里还有块光亮,再定睛一看,是录符举了盏灯,正趴在地上除草。
这本该是殷离和录符今天的活计,结果张无忌和常遇春来了,殷离没再顾得上药圃,录符一个人一天内当然是干不完的。录符平日里就不怎么爱说话,且越长越有锯嘴闷葫芦的趋势,十来岁的年纪老把自己倒腾得跟个小大人似的,累活脏活都要闷不吭声地干了,这会他多半是想今晚干完药圃的活。殷离常常为这觉得愁,她觉得青臻那样活泼的、无忧无虑的才像个小孩子。偏偏录符总是觉得自己该当着大哥的那一份,让殷离也常常生出自己其实就是他的小妹妹的错觉。
殷离就走过去,蹲到录符身边,说道:“这么晚了,明天我们一起来挖吧,横竖不缺这么一天。”
录符头也不抬道:“只剩这边一个小角了,挖完了回去洗漱,正好明天就不用挖了。”殷离拿他没办法,知道自己是劝不动了,拿过旁边的小铲子也跟他一块挖起来。
录符看她一眼,说道:“这里我来就好了,你明日还要给你表哥解毒,没精神的话先生该骂了,先去歇着吧。”
殷离给他看自己手上沾的泥,说道:“反正都脏了,正好待会一块洗了。”油灯的光亮自然不如后世的电灯明亮,在微风中又有些摇曳,连带火光照射到的区域也不是那么稳定。但殷离在这跳跃闪烁的光亮中一铲一铲地小心撅着,慢慢竟觉得心情也平静了下来。
沉默地挖了一会儿,殷离忽然听录符的声音传来:“刚才路过客房时听到你开解你那表哥的话了,倒是难得。”
殷离愣了一下,看着录符笑道:“你要是想听,我也能给你说一箩筐出来。”
“我听那些干什么?”录符沉默了一下,忽然又道,“我记得你还有两个亲哥哥,你……”
“我什么?那两个算什么哥哥,我才不认。”殷离撇撇嘴道,她抬起头,见录符脸上愣愣的,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凑上去笑道,“你猜我心目中的好大哥是谁?”
“谁?”
殷离晃晃脑袋:“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录符脸上顿时红了。
殷离又好死不死地继续道:“表哥呢,难得见一回,难免新鲜些,大哥嘛,虽然天天见,可是哪一天见不着了,就浑身都不自在了。”
“胡闹。”下意识叱一声后,录符就顶着胭脂红的大姑娘脸埋头挖他的草去了,再也没有一个字眼吭出来。?
☆、第7章 蝴蝶
殷离自第二日开始就给张无忌医治,她当然不敢妄自诊断,总是号了脉,把张无忌每一样病症都记录清楚了,再拿去请教胡青牛,胡青牛教她该怎么怎么医治,一来二去的,张无忌眼看着就比之前好了些,殷离也从中受益良多,学了好些对付疑难杂症的法子。
但胡青牛仍没有办法彻底清除张无忌体内的寒毒,这个毒竟然把他也难到了,引得他每日里苦思冥想对症之法。胡青牛这个医仙都没有根治之法,殷离这个学徒当然更加无计可施,唯一能做的也不过是看更多相关的医书琢磨试验罢了。
如此过了几月,快到年关的时候,蝴蝶谷迎来了一对特殊的病人。金花婆婆和银叶先生。他们来看的仍然是银叶先生早些年中的毒,殷离自拜了师,就有意无意地在江湖上放出愿意救治其他门派的消息,也有一些教外人士闻讯赶来求医,但殷离总也等不到她最想等的病人。她想等的自然就是银叶先生了,根据她少量的记忆,金花婆婆之所以要杀了胡青牛和王难姑,全是因为胡青牛拒绝医治银叶先生,致使他毒发身亡,如果能够救了银叶先生,当然也就能化解了这一段死仇。
殷离左等右等等不到人,就有些心急,干脆就跟人打听了金花婆婆和银叶先生在中原的据点,这不打听不知道,一打听吓一跳。原来金花婆婆和银叶先生的据点很多,遍布中原大地的连锁号醉天仙酒楼就是他们夫妻俩的产业。……也难怪他们俩那么有钱,老婆的武器是金子打的花朵儿,老公的武器是银子打的叶片儿,杀了人为了表明那是自己杀的还不带回收武器的——这是真.土豪级别的啊。
殷离既知道了怎么联系他们俩,就写了封信请镇上醉天仙的掌柜转交给金花婆婆。信中言辞恳切地请银叶先生前来就医,并写明了当初自己师父的苦衷,乃是担心银叶先生的毒是她师母王难姑下的,才狠心没有为其医治。如今她已得知银叶先生的毒和王难姑无关,愿意代师医治。
殷离并不知道这样一封信有没有效,她唯一所倚仗的,也不过是金花婆婆和银叶先生是深爱彼此型,要不是实在找不到人医,金花婆婆无论如何不会坐视银叶先生就这么死掉。她在信中道歉,也不过是为了多给这两位长辈些面子,给他俩一个台阶下罢了。“老人”嘛,都是要靠哄的。
谁知信去如空,一等就是小半年,到这会儿,殷离早都以为那封信无效的时候,金花婆婆和银叶先生来了。这两个中年人易容出的老人老态龙钟互相搀扶着走进蝴蝶谷来,谁也没认出他们俩来。
殷离正站在大门前帮录符看新春对联的横批贴对没有,张无忌则带着青臻在放鞭炮,把个原本清幽的蝴蝶谷闹得像市井街区一样。王难姑并没有回来,但前些日子她给胡青牛寄了封信回来,到今日胡青牛还时不时偷偷摸摸翻出来看看。
等殷离和录符贴好了横批,回头一看,才发现身后站着俩老人,她一时也没反应过来,走上前去问道:“两位是来看诊?可是明教中人?”
金花婆婆瞧了瞧她,手中的拐杖往地上一杵,顿时杵出个深坑,倒笑不笑道:“是明教中人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殷离早见惯了来蝴蝶谷求医还耍横的外教人士,一见她这做派,就知道必定不是明教的,当下语气也不是很好,说道:“若是明教中人,自有我师父医治,若非明教中人嘛,就看本姑娘心情好不好了。”
“哼,一个黄毛丫头,倒也有勇气这般托大,莫非不是你自己请老太婆和老头子来就医的?”
殷离就一愣,看看这个脸色不怎么好看的老婆婆,又看看那个一脸笑眯眯的老爷爷,突然灵光一闪,问道:“莫非两位就是银叶先生和金花婆婆?”
银叶先生脾气上似乎比金花婆婆要温和许多,就笑道:“可算认出来了。小姑娘,我是来找你看病的。今日你可方便?若是不方便,我们改日再来也是一样的。”
殷离忙道,“自是方便的。请两位随我来。”
银叶先生早年是中了波斯明教中人的毒,这毒与中原的用毒理念大不相同,解起来很有些棘手,但再厉害的毒,它也总要在身体里游走、沉淀,学医学医,其实学的就是对身体的了解,殷离在张无忌身上连练了数月的手,于解毒这一行已经颇有些门道,号了银叶先生的脉,心里隐约有个猜测,但还拿不太准,就拿了脉案去请教胡青牛,又得胡青牛指点一番,才很有底气地回来给银叶先生开药方,刺金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