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深藏间微露的气度,让谢樱时更起了疑心,正纳罕究竟什么时候碰到过这样的对头,两人很快又从里面转了出来。
那校尉脸上再没有半点倨傲,眼中反而有惧色,清了下嗓子。
“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将人都带回去!”
旁边的兵士同声答应,连拉带推,将众人押出门外,鱼贯排着长队去了,连谢樱时和秦烺也不例外。
“累殿下受惊,属下等罪该万死。”
人一走干净,旁边几个博头伙计立时叉手呵腰,神情恭肃起来。
“这有什么惊不惊的,就是狄烻领兵来了,也吓不到本王。”
长乐王高昍鼻中轻呵,随手拉了把椅子坐下:“来这么一出也好,本王算是看清了一件事。”
“殿下是说……”
“啧,狄烻在天德军也有好些年头了吧?”
旁边的博头眼珠子一转,赶忙随声附和:“是有好些年了,如今皇甫尚明年事已高,早没有统军的锐气,若是再离了狄烻,天德军便有机可乘!”
高昍眼中精光陡亮,垂向赌案上那只倒扣的碗,伸过手去慢慢翻开。
扣在里面的不多不少,正是六枚棋子,黑二,白四,泾渭分明。
他不由撩唇呵笑:“到底是谢氏女,果然好本事,这才配做本王的王妃。”
作者有话要说: 谢樱时:做我的夫君,首先,功夫一定要比我好;其次,得有一只喜欢我的猫→_→
第37章 郁郁晚烟
二更时分, 瓦檐上传来淅淅沥沥的嘀嗒声。
天开始下雨了, 木棚内的霉晦气息立时显得更浓。
这里一盏灯也没掌, 营火的光亮从土墙透风的破洞中照进来,映得四下里忽明忽暗。
两名神情严峻的兵士手按刀柄来回巡视, 几十个等着问话的赌客各自蜷在角落里垂头丧气。
只有谢樱时叠翘着双脚,靠在小山似的干草堆下,口中衔着根芦柴棒,貌似若无其事的一脸悠然。
但谁也没留意到,她眼中闪烁难定的隐忧。
干涩的推门声“吱吱嘎嘎”的响起来,像透过皮肉磨蹭得人头骨发麻。
一众赌客都打了个冷颤,悚然蹲直了腰板,见是军将模样的人走进来, 立时慌不迭哭天喊地地叫屈求饶,但随即就被兵士的呵斥声压了下去。
谢樱时一听脚步动静,就知道来的是那个胡人阿骨。
她也赶忙坐直了身子, 把芦柴棒吐到一旁, 使劲揉了揉眼角, 搭着脑袋把脸埋在膝腿间。
“果然在这里!”
那脚步径直朝她走过来, 转眼就到了近处,一张嘴的口气倒像是千辛万苦终于寻到了落难倒霉的淘气孩子似的。
谢樱时没接腔,故意装作正自抽泣的样子耸着肩背, 酝酿好情绪之后,缓缓仰起头,脸上已是俏目泛红, 泪光星闪。
一见她楚楚可怜的样,阿骨粗悍的脸上也立时软和下来。
“胡闹,你去赌坊里凑什么热闹?”
“不是我要去,表兄只说带我上个好玩的去处,谁知……”谢樱时咬着唇委屈,抬袖装作抹泪。
“谁知去了那种地方。”阿骨替她接了后半句,摇头叹了一声,“罢了,罢了,幸好大公子还不知道,别只顾着哭了,快快随我出去吧。”
说着,刚要伸手去扶,转念想想这是少主看中的女子,连老夫人也首肯了,不论早晚,日后必然是少夫人,尊卑有别,失仪不妥。
谢樱时原也没打算叫人扶,自己站起来,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往外走。
刚一出门,立时便有人上来撑伞伺候。
雨不算大,夜风徐徐拂在脸上,鼻息间倒也清新起来了。
她心胸一畅,暗地里庆幸狄烻此刻还不知道,但心中还是不踏实。
“不知大公子现下……”
阿骨一听便知道她的意思,低声道:“大公子不在府中,这会子正在路上,估摸着也快到了,你那表兄在正门外备了车,事不宜迟,快快随他回府去吧,免得稍时撞上。”
别看是个面目粗疏的胡儿,心思倒通透,难怪能得狄烻的信任。
看来是没什么好担心的了,谢樱时甚是满意,装作破涕为笑,“感激”地冲他连声道谢。
阿骨却被她弄得有些不好意思,生怕怠慢了她,要亲自送出去,她却执意不肯。
女人家遇到这种事的确太过尴尬,加上脸皮子薄,不想再叫跟着也是人之常情,于是也不勉强,只把她送出草料场,指明道路,又送了把伞。
谢樱时走过一进院子,才终于松下那口气。
刚转进旁边的长廊,就听前院人声陡然喧闹起来,脚步声也是一阵杂乱。
该不是狄烻来了吧?
怎会那么不巧。
谢樱时鼠儿嗅到猫似的悬起心来,思量着前路走不得,四下里也没个躲藏的去处。
情急之下只想着绝不能叫他看见自己,一边挪着步子,一边拿余光朝上瞟,瞅个没人在意的当儿,便丢下伞,纵身跃上廊檐,借着雨势混沌,隐没在夜色中。
她一路小心翼翼,循着有遮有拦的地方折回头,心想先离开这里,然后再从另一条小路绕过去找秦烺。
不多时,便寻到个合适的地方,外面是条僻静的巷子,也没兵士提灯巡夜。
谢樱时没敢犹豫,当即跳了下去。
万没想到,人还在半空里,背后就传来不急不缓地马蹄踏响,还有人高声喝问:“站住!什么人?”
谢樱时背心一凉,差点没站稳,几乎脚一沾地就下意识地扭头望过去。
几名矫健的骠骑从转角处奔出来,中间那个没穿甲胄,一袭窄袖宽摆的黑袍,身下骑跨的是匹与袍色全无二致的黑马。
霎时间她整个人便僵住了,脑中一片空白。
嗡响的耳畔什么也听不到,只看见他勒马停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摒退旁边的骑兵,垂眸望过来。
他沉峻的脸上也带着一丝怔诧,雨水滑过眉眼唇鼻间略显冷硬的线条,目光更显得炯炯,夜色中如星光般莹亮,又说不出的扑朔迷离,原本熟悉的审视间分明透出别样的深意。
谢樱时针刺似的一颤,恍然觉得无地自容,扭头奔进雨地里。
“站住!”
“慢,不必追了。”
狄烻抬手喝止,凝望着那背影纤柔的人越奔越远。
一滴雨水漫过睫毛流入眼中,视线里一片恍惚的迷离……
.
雨少见的接连下了几日。
谢樱时也连着几日没出门,把自己关在小阁楼里,连秦烺也不见。
面前的桌案上摊着书本,却半个字也看不进去。
脑中翻来覆去,全是那晚狄烻瞧见自己的情景。
湿衣半透的样子,鬼鬼祟祟从墙头上跳下来,话也没解释一句,就做贼心虚地逃走了。
回府之后还发现,那片假须也不在唇上,一直贴在脸边,鸡毛似的招摇。
活到现下,这辈子还有比那时更丑的模样么?
这事让她背地里不知抱头懊恼了多少回。
小心翼翼刻意躲着他,反而弄巧成拙,最后还是被撞个正着,仿佛老天注定了就要让他瞧见自己那又丑又不堪的样子。
更要命的是,被他这么撞见,阿骨那里想瞒也瞒不住了,自己怎么从赌坊里被抓回经略府的,想必这会子他也问得一清二楚了。
想起当日还在他面前信誓旦旦,说自己根本不常去那种地方,也不通赌术,如今在他眼里俨然成了个满嘴胡话的骗子,说不定连五月节的约定也就此作罢了。
一念及此,她登时捶胸顿足地心慌起来,怎么也坐不住了。
第38章 怦然心动
丁香碎金的齐胸长裙, 水红轻透的大袖纱衫, 再搭上条藕荷色的披帛。
一套穿戴好, 到长镜前照一照,左右转几个圈, 恍然像紫气氤氲,烟霞裹身,立时把谢樱时的冰肌雪肤,明眸善睐映衬出花朵般别样清新的美。
这套衣裙本来是预备五月节和狄烻相约的时候才穿的。
可近来莫名其妙三番两次总是在他面前狼狈出丑,心里不是滋味,更觉得自己不像样子。
现在既然打算去见那个人,等不及便要着意装扮一番,说什么也得把这个脸面挣回来, 免得被他看轻了。
谢樱时就是这样想的。
衣裙上身果然好看得紧,她笑意盈盈的俏脸染上了两片胭红,更增娇艳, 连自己瞧着都不禁怦然心动。
想来狄烻见了定然也会喜欢。
她心绪一下子畅快了许多, 出声唤了两名婢女来, 吩咐梳个平时极少用的双鬟飞仙髻。
“娘子这般打扮敢是要出门么?”婢女不明就里, 一边替她梳着头问,一边小心翼翼地问。
谢樱时随口“嗯”了一声,自顾自地在奁匣里翻找东西。
“娘子怕是忘了, 少主人昨日特意给咱们递了话,叫你今天务必过去寻他来着。”
谢樱时顿手停了下,蓦然想起的确有这么回事, 只是满心想着狄烻,没留心早就忘到脑后去了。
自从姑丈到了洛城之后,秦烺就像上了枷的猴子,再没半点脾气,除了吃饭睡觉,这几天边只能乖乖的闭门读书,再没能迈出府门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