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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敌她绝色妖娆 (八十七)


  狄烻见他一张干瘦的脸,面色暗黄,双眼窄细,前凸的唇间蓄着鼠须,活脱脱还真是一副寸利必争的奸商模样,藏在袖筒中的手上还隐隐能瞧见金光闪亮。
  他目光又在对方身上打了个逡巡,便掠过去冲阿骨点了下头。
  阿骨随即会意,将厅中的门窗全都掩上,走过去侍立在他下首。
  “既然是来传信的,本帅当以来使相待,请坐吧。”
  那人立时受宠若惊:“小人一介行商之辈,能得见狄将军金面,实在三生有幸,多蒙赐座,这里再拜。”
  说着又行了一礼,这才盈着笑脸直起身,从怀中摸出一封羊皮卷,又从衣袍内解下一只鼓鼓的皮囊,双手捧着呈到案头上。
  “这是沙戎大单于叫小人转交给狄将军的书信。”
  狄烻没瞧那信,双眸垂着那只皮囊,手上虚指一弹,封口的牛筋立时从中崩断。
  皮囊翻开之际,一只通体玉白的物件露出半截来,上面还镶嵌着两条蜿蜒盘绕,栩栩如生的金龙。
  “这个,是龙涎樽吧?”
  “狄将军好眼力,此物是前朝宫中旧物,失落已久,后来辗转到了沙戎单于手中,如此稀世珍宝,中原再无缘得见。”
  那人一脸得意,又叉手走近半步:“崇国公府世代名将辈出,将军勇武冠绝天下,大单于求贤若渴,愿与将军歃血结义,约为兄弟,此杯便是信物。”
  狄烻瞧着那背身上已有些暗沉的金色:“龙涎樽倒是不假,可这真是朱邪天心叫你送来的信物?”
  他突然直呼沙戎单于的大名,让那人不由一愣,不知什么用意,一边暗觑脸色,一边继续陪着笑脸道:“正是,大单于亲口说了,只要将军允诺,便即刻封为左贤王,以后携手进取中原,必定列土封疆,共分天下。”
  “我若是不答应呢?”
  “这……嘿嘿,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侍,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狄将军是当世豪杰,就算不顾自己的前程,总不能不顾念老夫人的安危吧?”
  狄烻没接口,像是默认了对方这话,隔了半晌,忽而抬眼看向他:“按照沙戎人的规矩,兄弟结义,须在自己的羽箭上缠裹五色彩绫作为信物,只送这只杯子来,是朱邪天心自坏规矩,还是根本没有诚意?”
  “这……这……”
  那人阴险的笑意还残在唇角,忽然被问得一愣,随即“哦”声道:“大单于将如此宝物相赠,怎会没有诚意?这个……至于规矩,大单于也说了,只要狄将军答允了条件,害怕结拜时……”
  他话没说完,猛然就觉全身被一股浑厚无比的力道裹住,生生向前牵扯,跟着脖颈一紧,已被长案后的人扼住了喉咙。
  “露馅了吧?缠有五色彩绫的箭,沙戎人只会在战败投诚时,送给胜者,根本就不是结拜的信物。”
  狄烻目光凛寒,指间收紧:“你身上没有皮货味,倒有股子血腥气,不用我再往下揭了吧,说,究竟是谁派你来的?”
  那人额间汗如雨下,脸上被血气冲得如酒醺一般,眼中的惊愕却沉了下来,抽搐的唇角裂出一抹诡异的冷笑,鲜血很快从口鼻间涌进来,慢慢耷下了脑袋。
  “啧,不好,这狗杂种自尽了!”阿骨在旁惊叫起来。
  狄烻撒手丢开尸体,两道剑眉也早蹙了起来:“咱们中计了。”
  “中计?”阿骨又是一惊,随即恍然,“大公子是说,这狗杂种不是沙戎人派来的,而是朝中有人算计……那属下岂不是犯了大错!”
  “是我疏忽,这下咱们通敌的罪名算是扣上了,早晚必会有人揭出来。但也不用怕,咱们问心无愧,谁也别想颠倒黑白。”
  狄烻目光沉定,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随手一拂,那只瑞气盈盈的玉杯从皮囊中摔出去,落在地上,登时四分五裂。


第28章 夜深灯暖
  又是三更。
  灰沉的夜空已经辨不清本来的颜色, 星月的光像被闷裹在混沌中, 散乱而焦灼。
  谢樱时撩开车帘, 从半山腰里向上望,峰顶处那座阁楼上灯火朦胧, 夹在檐头和高墙的黑影间,生生被压成一线,仿佛随时都会消逝似的。
  她不由也生出被揪紧了心肺的感觉,出声催促快走。不多时,那远望如海市蜃楼般的庵堂已近在眼前。
  守在门口的阿骨迎上前,将她和方先生引进门去。
  院内一片宁寂,只有那栋小楼上下亮着灯,透过窗纸映出来的光却是白凄凄的, 几乎瞧不出暖和气。
  阿骨敲开门,让里面的仆妇带着他们入内。
  刚一进门,脓腥的恶臭便扑鼻而来, 两层棉纱根本遮挡不住。
  谢樱时暗暗吃惊, 朝方先生望了一眼, 见他面色如常, 这才稍稍放心。
  沿楼梯走上二层,恶臭已熏得人昏昏作呕。
  谢樱时抬袖掩着口鼻,绕过座屏, 就看狄烻仍旧是前日见时所穿的那套黑色衣袍,正坐在榻沿上,牵着从帐幔中伸出的手臂, 面色沉静,除了凝聚在眼中的那一丝愁绪外,看不出什么异样,更不见半点对恶臭的厌恶。
  引路的仆妇停步示意“且慢”,压着嗓音道:“大公子在运功行气,不可惊扰,请二位先稍等一等。”
  谢樱时和方先生互望了一眼,点头站在原地,不再往前,只远远地瞧着。
  并不算亮的烛光下,狄烻俊朗的脸愈发显得冷毅,棱角分明,浅麦样的肌色间时而有紫晕盈起,又促然隐落,牵在手中的臂膀也随之一阵阵的痉挛轻颤。
  这哪里是运功行气,分明是消耗真元在给钱氏续气,若不是如此的话,这几日工夫下来,老夫人只怕已经挨不住了。
  当真是到了命悬一线的时候,呆会儿若是自己不成的话……
  谢樱时不免紧张起来,怔怔望着狄烻入定似的面庞,不禁在想,母亲遭逢这样的生死劫难,统领几万人的军务也依旧没法放手搁下,他究竟是怎么做到心平气和的。
  一晃神的工夫,他脸上的青紫色已完全隐沉下去,缓缓吐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将那条臂膀归拢到被衾中,长身而起,朝这边走来。
  谢樱时胸中怦跳了下,一时发怔,看方先生抬步迎前,才回神跟过去。
  狄烻像没瞧见她,只对方先生抱拳见礼:“先生不辞劳苦,深夜赶来,本帅感激不尽。”
  “不敢,不敢,行医者,治病救人乃是本分,崇国公府世代忠良,能为老夫人尽力,老朽三生有幸,何况蛊还未解,万万当不得将军一个谢字。”
  方先生连连拱手谦让,随即郑重道:“情形上次已跟将军说过了,眼下也不必再看,老朽已准备妥当,事不宜迟,再拖延半日,便是神仙也无力回天了。”
  “那就请先生即刻动手。”狄烻也眉色凝重,侧身向床榻比手。
  “将军误会了,解蛊时老夫人必须袒开衣衫,外人不宜在旁,况且老朽年事已高,夜间眼力不济,若出了岔子反而误事。”
  方先生摇了摇手,指向旁边:“解蛊的法子,老朽已尽数传授给樱娘,她悟性极高,心思也细,这几日已经演练过多次,相信与老朽亲自动手并没什么两样,将军尽可以放心。”
  没曾想一开始就被抬了出来。
  谢樱时不由心跳又快了两分,眼见狄烻朝自己望过来,审视的目光像质疑,又像在探询。
  或许是不肯失了气势,她将腰板挺了挺,故作胸有成竹地点了下头。
  然而狄烻却不为所动似的,依旧直视着她双眼,仿佛已经看穿了她那份心虚。
  谢樱时向来最怕这样对视,只觉在他眼里,自己着意掩藏的一切都无所遁形,下意识地低着头,局促地攥紧了袖口。
  下一瞬,狄烻微微躬身抱拳:“那就先谢过这位郎中娘子了。”
  谢樱时知道他是顾着她的身份,故意装作不认识,反而有种浑身不舒坦的感觉,但这时也不能说破。
  “蛊虫将出未出时最是凶险,千万记得小心谨慎,老朽在下面备药,若有疑难便叫。”
  方先生低声嘱咐了两句,又在她手上拍了拍,以示鼓励,便径自下楼去了。
  他这一走,气氛莫名显得尴尬起来。
  谢樱时不敢去看狄烻,闷着头走到榻边,撩开帐幔。
  灯火摇曳下,立时便看到钱氏惨白泛青的脸,已然昏迷不醒,鼻息也似有若无。
  她深吸一口气,唤过那名仆妇,两人都戴上厚厚的棉掌套,揭开被衾,将钱氏身上的中衣、里衣尽数解开。
  短短才几天的工夫,她肩胛上那片脓疮已经从后背蔓延到肋下、胸口,向上则蹿至枕骨、咽喉处,疮斑像鱼鳞一样遍布全身,整个人几乎都成了青黑色。
  果然就像方先生所说,若再迟半日,蛊毒便会冲入颅内,啃噬脑髓,到时候便真是神仙难救了。
  纵然已经有了预料,谢樱时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双手不自禁地开始发颤,定了定神,吩咐让那仆妇先退出去,然后把手小心翼翼地伸向钱氏的身体。
  触到皮肤的那一刹,她浑身不由地发紧,咬牙用力把钱氏翻转过来,背心向上,又从医箱里取出一把小刀,用烧酒清洗,再拿烛火烤了烤,看准她背上最大的那颗脓疮,用刀轻轻划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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