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豫片刻,他握住贺颜的手,“若遇到事情,不要惊慌,你要相信,我不是在你附近,就是安排了策应的人手。”
“相信。”
“怕不怕?”
贺颜摇头,“不怕。比起乌鸦嘴的手札上的下场,有什么好怕的?”
她并不知道,手札出自贺夫人之手。蒋云初笑道:“别那么说,写手札的是我们的恩人。”
“也是。”她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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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莲娇借着帮陆休为贺颜筹备嫁妆的机会,进到了他的库房,真是开了眼界:里面不乏价值连城的物件儿,当然,在她眼里最珍贵的,是陆休的文墨。
陆休闲来写过一本棋谱,一本奇闻异事合集。
何莲娇爱不释手,一进库房,便捧着看,有时候会忘了时间。
她这本该是抽空安排的事,眼下常大半天不见人影,程静影有事交代她的时候找不见人,便问陆休,是不是另外给她差事了。
陆休思忖片刻,去了库房。
库房里,何莲娇倚着花梨木架子,正捧着书看得入神。
陆休蹙眉,“跑这儿来看书?”
何莲娇被吓得不轻,手一哆嗦,书掉到了地上。
陆休一看,眼熟,再一看,是自己记录的奇闻异事,又是蹙眉,“这些乱七八糟的,谁准你看的?”
何莲娇失笑,“哪有,好得很。”说话间,弯腰捡起书,用衣袖擦拭微尘。
“没正形。”陆休问,“准备得怎样了?”
何莲娇取出一份明细单子,“差不多了,您瞧瞧。”
“差不多是差多少?”陆休接过单子。
他看单子,她看他。
陆休看完,想了想,亲自添减了几样,“妥了。”
何莲娇显得很失落,“这就完了?”
陆休不答,向外走。
何莲娇捧着书跟上去,“先生,这本书,还有那本棋谱,能不能借我两日,容我誊录出来?”
“棋谱可以。”陆休说。
“不,这本也要。”
陆休转头凝了她一眼,见她已将书搂在怀里,没辙了,“行。”
何莲娇绽出璀璨的笑靥,小跑着去取来棋谱,追上他,回往外书房。路上,她问:“先生,原来您这么富裕啊?”
陆休牵了牵唇,“我应该很穷?”
“不是不是,”何莲娇笑着摆手,“只是没想到,您富裕到了这地步,我都想住在库房里了。”
陆续哈哈一乐,“行啊,回头让你看管库房。”他只是开玩笑,她却频频点头:
“好啊。”
陆休睨她一眼,“滚。”
何莲娇失落了一下,之后撑不住,笑了。
回到外书房,恰好有仆役来禀:“穆先生求见。”
陆休、武睿第一反应是:“又来打秋风?”
那位穆先生前年开了个不大不小的学堂,总是缺东少西,因与陆家是世交,没少在信里哭穷。起初陆休卖情面给他,酌情送他一些东西——不远千里送过去,人手是翎山书院出,这种赔本儿买卖做了几次,任谁也有够。
按理说,穆先生该见好就收,可他不,继续哭穷,有机会更是亲自来京城,好歹要带些东西回去。
陆休从不是好相与的性情,但是祖父压着他,让他别可哪儿得罪人,因而穆先生过来的时候,让典谒应承。典谒实在应承不了,就由武睿去打太极。
这次,武睿先一步告饶,连连苦笑着摆手。那人忒能磨叽,他一想就头疼。
陆休瞥一眼正伏案忙碌的贺颜,道:“颜颜,你去应付穆先生,横竖不能让他如愿。”
贺颜讶然,“金陵那位穆先生?”看过书信,也听说过那人的事情。
陆休颔首。
贺颜心生抵触,“那不是典谒或您的事情么?”
“啰嗦,快去。”陆休在书案后落座。
“不。”
陆休连话都不说了,只打个手势。
贺颜有点儿委屈,边走边嘀咕:“摆明了把烫手山芋扔给我,真好意思啊。我这两把刷子,怎么对付得了那样的人?”样子蔫儿蔫儿的。
武睿、程静影等人瞧着,又是不落忍,又想笑。
陆休则道:“仪态。”
贺颜深吸进一口气,恢复成惯有的优雅仪态,到了待客的花厅,在仆役引见下,与穆先生见礼,“学生贺颜,问先生安。”
各个书院的人都知道贺颜与陆休的渊源,穆先生也不例外,这时愣了片刻:惊艳于女孩的美,意外于她来款待自己。回过神来,他连忙还礼。
落座后,贺颜先一步道:“今日不凑巧,书院山长、监院都不在,便由我来款待先生。”
“荣幸之至。”穆先生没来由地有些受宠若惊之感。
贺颜抬手做个请的手势,“茶不错,您尝尝。”
穆先生说好,喝了一口茶,道谢之后,言归正传:“不瞒贺先生,我是遇到了难处,千里迢迢来求助的。”
贺颜心说你没那本事就别开书院,把自己弄得像个乞丐,学生们面上也无光,腹诽着,她微笑道:“这种事,我做不了主。”
穆先生道:“敢问陆先生、武先生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贺颜只好睁着大眼睛胡说八道:“说不好,去办事情了。”
穆先生直觉她在敷衍自己,可神色单纯诚挚,由不得他不信。沉了片刻,他赔笑道:“贺先生是陆先生的高徒,又是贺府嫡女,我遇到的这点难处,你应该就能帮衬——我那边要教学生们琴棋书画,缺几架琴、一些颜料。”
贺颜心生不悦:这种人可真给教书人长脸,幸亏金陵京城相隔甚远,不然他不定一年来多少回。她淡淡笑着,道:“您也说了,我只是先生的学生、贺家的女儿,凡事都做不了主。”
“这可怎么办?”穆先生真拉得下脸,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忙过秋收这一段,学生们就要回书院上课。”
“爱莫能助,我真做不了主。”贺颜跟他说车轱辘话。换个人,可以反过来哭穷,但他不行,让陆休知道了,一定说掉价——也真是,犯不着。
再怎样,穆先生这时候也品出来了,她已打定主意不帮忙。他讪笑着起身,道:“蒋侯爷的聘礼,让人疑心他富可敌国,你却是这般精打细算,没想到,真是没想到。”
他居然还好意思揶揄她,嫁妆与眼前事有什么关系?贺颜起身,仍是笑盈盈的,话却不大好听了:“今日不精打细算,来日兴许就会为难别人。先生开学堂若总如巧妇无米,不妨带回翎山书院几套试题,考过的,便来这里就读,我们帮人帮到底,替您教他们。”
她开罪人没事,在书院是晚辈,在外面的身份很说得过去,他不上道,她也不需太给他脸。
穆先生得了这样的敲打,脸色就不大好看了,匆匆告辞离去。
贺颜慢悠悠地回了外书房。
陆休笑问:“把人打发走了?”
“是。”贺颜回到自己的座位,继续批阅君子社新近的试卷,一副“我很忙也很烦千万别理我”的架势。
陆休唤来之前在花厅服侍茶点的仆役,让他将整件事复述一遍,听完心情大好,对武睿道:“估摸着一半年不会再来了。”
武睿笑着颔首,“这事情就得这么办,但也只能让颜颜出面。”
程静影则心疼贺颜,横了武睿一眼,“快闭嘴吧。”
贺颜忙碌了一阵,不自觉地回想起穆先生的事,越想越生气:那种人教书不就是误人子弟么?陆休为什么不想想法子,让他歇了开书院的心思?这叫什么事儿啊,好端端的生一场闲气。
过了一阵子,实在气不过,抄起案上一本书,卷起来,走到陆休近前,轻轻地捅他后背一下,“我生气了,要膈应死了。”
陆休哈哈大笑,“这才回过味儿来?还敢打我,要造反不成?”
“就是要造您的反了,不过了。”贺颜又用书捅他一下,之后怕挨揍,忙后退一步。
陆休笑得不轻,哪里有打她的闲情。
别人也笑,满室笑声,只有贺颜笑不出,这回是真上火了,她回到到陆休跟前,“还笑,真心宽。那种货色,您怎么还纵着他?赶紧想法子让他把学堂关了,别耽误学子的前程。”
“行行行,”陆休要笑岔气了,“回头我跟阿初说一声。”
“……”贺颜睁大眼睛,“合着不管怎么着,都是我们的事儿啊?”
陆休大笑,别人亦是,就快笑出眼泪了。
贺颜冲着他运了会儿气,到底是没辙。
陆休振振有词:“家常过日子常有这种事,我这是为你好。”
贺颜回自己座位,数落先生:“有您这么过日子的么?该自己当家做主,推我这个冤大头出去,往后还要让蒋侯收拾烂摊子。幸亏您只是跟我爹似的,要真是亲爹,早晚被您气死。”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贺颜瞧着一个个笑得东倒西歪,扶额。好吧,他们高兴就好。
为此事,陆休亲自去找了蒋云初一趟,说了原委。
蒋云初又气又笑,“您也就是我们师父,不然我跟您没完。”这个没品的先生,总欺负他家小气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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