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他有什么资格劝她,他自己不就从未走出来过吗。
人世间有很多事情,就算懂得一车的道理,也看不开。
他把视线投向窗外,几株垂丝海棠开的正艳,红彤彤的灼人眼,一只麻雀落在上头,跳来跳去,好不快活。
如此的艳阳天,而肯定有一处地方,此刻正在大雨倾盆或者大雪纷飞。天气不相通,悲欢亦是。
“你问我有没有意难平的事?”他慢慢解下腰间的荷包,将那枚珠花小心拿了出来,放在掌心端详片刻,说:“还记得你拾到的我夫人的那枚珠花吗?”
她依然眼神空洞的靠着。
“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静默了一会儿,她说:“肯定很难过吧?”她的声音沙哑的仿佛吞了一斤沙子。
“是啊!”他长叹一口气,起身走到窗前,望向窗外,“我曾以为会共白头,她却先走一步,走的很突然,这世上所有关于她的一切都如烟般消失了,可是回忆却还在,就连吵架拌嘴都是甜蜜的,每每想起都如锥心之痛。可是就算哭死痛死,她也不会再回来,人生就是这般残酷。有时候会想,若真能有一碗孟婆汤就好了。”
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声直击她的心底,她愣愣的看着他的背影,日光笼罩着他,白色的衣衫如羽化了一般,看不真切,却又有说不清的孤寂。
“我不该劝你忘却一切,人是有感情的,动了真情的又怎会不难过,怎么轻易忘却。”
他转过头来,逆着光,她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她觉得此刻,他们是心灵相通的。
他重新端起那杯水,走到她面前,“喝口水,除非你不想活了。”
她抬头看他,伸手接过去,哽咽着喝了一口。
***
江妙云终于不再哭哭啼啼,却关起房门一头扎进半人高的医书之中。她发誓一定要调试出治愈鼠疫的药方来,她相信这将是对九泉之下的白重楼最好的祭奠。
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钻研多年的白重楼,圣名在外的方医官等都未能如愿,何况她一个初出茅庐的人。
时间又过去了七天,药方未研制出来,每天死亡的人数还在增加,人间每天都在上演生离死别,叫人看不到希望。
她的药方意料之内的又失败了,这鼠疫似黑暗中一团乱麻,完全理不出头绪。
她叹了口气,却并未想过放弃,也许是白重楼的死给了她无限支撑下去的力量。
“白姑娘!”
江妙云抬头,是郭通,这个太监对她还不错。
“郭公公。”
郭通翘着兰花指朝她走来,围着她上下了打量了一番,啧啧道:“瞧你瘦的,天可怜见。你别太累着了,那些事放着让男人去干,那顾珩真不是个东西,一点也不懂怜香惜玉,让你干那么多活,咱家叫人给你炖了鸡汤补身子。”
郭通说罢叫身后的丫鬟将鸡汤呈了上来,揭开炖盅,一股香气扑鼻而来,鸡汤油蜡黄,直勾人馋虫。
“多谢公公关心。”
“别说客气话,快尝尝。”郭通拉着她坐下,亲手给她碗中夹了只鸡腿,“你啊,太拼命了,等咱家回京一定禀明太后娘娘,让她嘉奖于你。”
江妙云微微笑了笑,端起碗喝了口鸡汤,果然很好吃,还有一些草药的味道。
“好吃吗?”郭通一脸期待的看着她。
“好吃。”江妙云点点头,说:“里面还放了草药吗?”
“是啊,看你这段时间不思饮食,特地放了些川朴、陈皮之类的,看你吃的香,咱家就放心了。”
川朴,有行气消积、降逆平喘之功效。
她怎么没想到?也许可以一试!
她立即搁下碗,往书桌走。
“哎,干什么去?”郭通不解的在后头喊。
“晚些再喝吧!”
里头传来她的声音,郭通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丫头做事真的挺认真,还雷厉风行,他真是越看越中意。
***
江妙云在白重楼先前的药方里加了一味川朴,抱着试一试的态度给一个染病严重的患者试药。本来预估那病患活不过一天,可是服了药之后已过去三天,他的症状似乎轻了一些。
江妙云心中燃起希望,却不敢伸张,又给其他不同程度的病患试药,结果有几个年轻的竟然痊愈了。
她观察了几日,发现真的是这个药方起作用,她又根据实际情况将药量调整,最终将川朴的剂量定为一钱。她本来为了谨慎起见,还想多试验一段时间,但是医馆里治愈人数的上升引起了方医官等人的注意。
她这才将事情和盘托出,一时医官们面面相觑,简直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为了验证此方的正确性,医馆的病患都开始服用此药,除了一些特别危重的外,其他都有所好转,服药一疗程后陆续痊愈。
方医官等人万万没想到行医多年,不如一个二八姑娘,顿时羞愧的脸无处搁,也对她刮目相看,再也不敢轻视她。
“白姑娘,老朽先前多有失言,还望姑娘莫怪。”方医官拱手施礼,这回是输的心服口服。
江妙云道:“这方子是我爹的,我不过是加了一味药。”
方医官摇头,“不然,差一味药结果谬以千里,何况相似药效的草药有许多,可是与别的草药组合在一起,未必有相同的功效,白姑娘肯定做了千千万万的试验,才从浩瀚的草药中找到川朴这一味。”
也是巧合,幸亏郭通的一碗鸡汤,让她灵光一现,不管如何,只要能控制住鼠疫,所有人都可安心了。
她有点难过失落,要是早一些发现,白重楼可能还活的好好的。
第20章
有了药方鼠疫渐渐控制住了,檀州慢慢开始复苏。
江妙云将白重楼的骨灰带回了汝河乡,顾珩拨了银两给他修了一座气派的墓,墓志铭是他亲自撰写的。
江妙云穿着素衣跪在坟前烧纸,低声絮絮说着:“爹,鼠疫控制住了,是您之前的药方,我添加了一钱川朴,顾大人把这方子命名为白氏鼠疫良方,您泉下有知可以安心了。”
“爹,这是您爱喝的竹叶青。”
江妙云拿起酒壶将墓碑前的酒盅斟满酒,而后自己也斟了一杯,一饮而尽。她靠在碑前说了好一会儿话,才起身。
漫山遍野的油菜花金灿灿一片,掩映着不远处村郭中炊烟袅袅的白墙黛瓦,竟是那样的心旷神怡。
这是她重生而来生活了数月的地方,既熟悉又陌生。
她放眼远眺看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去,顾珩和郭通以及医官们站在身后不远处,皆是来祭拜白重楼的。再远处围了许多看热闹的村民,只为一睹难得一见的官员。
顾珩穿着公服,拜祭过后,走到她面前,说:“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她已经成了孤女了,这次鼠疫中贡献这样大,他没有理由抛下她不管。
江妙云看着远方,半晌摇摇头,“还没想好,先将剩余的病患都治好吧。”
他说:“你要是愿意的话,可以跟着我。”
见她诧异的看着他,他忙说:“别误会,我是说你一个人孤苦无依,不如在我府上住下,也好有个照应。”
“再说吧。”她弯了弯唇角礼貌谢过。
白重楼走了,鼠疫也很快要过去了,她也就没什么好牵挂的了。她想北上京畿回家,将遗忘的那些事情都弄明白。
***
回到青峰县城,江妙云完全没料到一窝蜂人居然朝着她冲过去,吓了她一跳。惹得一旁的郭通尖声大叫:“暴民造反了!”
衙役赶紧上去拦住,只见那些人热情高涨大喊着:“白姑娘,嫁给我儿子吧,我儿子长得俊!”
“白姑娘,我家有三间茶叶铺子良田百亩,我会把你当女儿看待,嫁我家!”
“白姑娘,我是青峰县首富张员外府上,我家二少爷仰慕姑娘久。”
……
众人都惊呆了,想不到她一下变得这么有名,竟有这么多人争相聘她。
现场乱极了,好不容易回去关上大门,众人都忍不住松了口气。
郭通骂骂咧咧:“这些人真是癞□□想吃天鹅肉!你可千万别理睬他们。”
江妙云尴尬的笑笑,原来出名这么可怕。
郭通道:“等咱家回京禀明太后,你这次功劳这么大,太后她老人家一高兴说不定赐封号赐婚都是有可能的,你将来的夫婿差不了。”
郭通呵呵笑着,看到她身后的顾珩,说:“顾大人,你说是不是?”
顾珩撇了撇嘴没应他。
“哎,你这是什么态度,不怕咱家在太后面前参你一本。”
“是,您老是太后跟前的红人,说什么都是对的。”说罢负手而去。
郭通气急败坏,手指着他背影,道:“你看他什么态度,好端端的丞相他不做,非去得罪太后,贬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真是活该!”
“公公……”江妙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顾大人他……”
“你也觉得他脾气臭是不是,我跟你说,可千万别嫁他这种男人,能活活气死,怪不得他夫人去的这么早,肯定是被他气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