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下头,没有再说话。
这时虞容璧转头往后面望了望,果然已看不见秦公公等人的身影了,他问姜瑶月:“冷吗?”
姜瑶月在马上被柔和温热的夏风吹得心烦意乱,哪里还会觉得冷。她赶紧摇了摇头。
也不知虞容璧用了什么法子,等姜瑶月回过神来时,马已如飞箭一般向前跑去。
等又连转过几个弯,惊得一路的侍卫太监等连连下跪,姜瑶月才忍不住笑出了声。
宫里的夜冷清寂静,她的笑声自然是传了出去,声音虽不大,却银铃般一声声回荡在空旷的宫墙之间。
有一双手慢慢握住了她抓着缰绳的手,温暖,却略带着点薄汗的潮湿。
倒是姜瑶月的手往日就冰冷,这会儿外面虽不冷,但手却被吹得有些凉。
那双手渐渐将她的手整个覆盖住,包起来,姜瑶月指尖颤了颤,却没有动。
“ 还说不冷。”
虞容璧的语气仍旧是淡淡的。
姜瑶月恍然大悟,他怕是将疏离当作了一种习惯。
她从来只以局外人、旁观者的眼光去审视虞容璧的过往,冷静自持地去分析他幼时与两位母亲等人发生的一切。
其实她似乎从未站在他的角度去看一看,他为何如今会是这样的内敛淡漠。
见她不作声,虞容璧又道:“ 冷就回去吧。”
姜瑶月却不应他,反而问:“ 你为什么喜欢在晚上骑马?”
她往日最常想到的就是虞容璧性子孤僻奇怪所致。
虞容璧抿了一下嘴唇,仔细想了一会儿,道:“ 晚上睡不着,又喜欢骑马。而且晚上宫人少,白天会撞到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就像是一个长于平凡人家的少年,带着些这个年纪特有的不羁与淘气,与不能叫人忽视的善良。
姜瑶月忽觉眼睛有些酸涩。
他又继续道:“ 这马是朕十岁生辰时父皇送的,刚到朕手上时还是一匹幼马──朕很喜欢,立刻就上去骑了,只可惜人还是比马大一些,看着古怪可笑。朕……我的那些皇兄皇弟们见了都忍不住笑起来。”
他说完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姜瑶月想了想当时的情景,虽没亲眼所见,但光靠想也可知道确实有点傻。
她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最后只是道:“ 时候还早,皇上再带着臣妾转一转吧,臣妾夜里出来得少,也想多看看。”
虞容璧闻言只又将她往怀里按了按,然后才道:“ 好,你坐稳了。”
两人便又骑马沿着宫道溜达了几圈,也并没有特定的路与规矩,信马由缰想往哪里去就往哪里去。
有时会重复走过同一个地方,有时则是没到过的,甚至也去了宫里最冷清的角落,还有一次从背后追上了像颗无头苍蝇跑得满头大汗的秦公公。
然后又从秦公公他们身边呼啸而过,急得秦公公忍不住拍大腿。
一直到了亥时三刻,马蹄声才回到承乾宫,然后停止。
宫闱间终于消停了。
到了第二日,姜瑶月还未起床之时,早有起得早的人忍不住问:“昨儿晚上皇上是宠幸了哪位娘娘?”
另一人赶紧示意问的人禁声,自己又小声道:“可别多问了。”
其余的人自然听得云里雾里,更有在宫里待得年月长的嬷嬷道:“夜里我们可都是听见声儿了的,那笑声倒是娇柔婉转。到这把年纪了什么没见过,就光说当年那张贤妃......”
她还要继续说下去,那明白个中缘由的人忙道:“嬷嬷仔细着些,昨夜马上的是皇后娘娘。”
众人皆有片刻的愣怔,一时脸色都各有不同,只是事涉中宫,那便不好再多嚼舌根子,一个不好给承乾宫的人知道了,倒霉的还不是他们。
但不说些什么又实在让嘴皮子痒得慌,于是一伙人又往里凑了凑,看看周围皆是熟识几人,才小心翼翼道:“宫里的主子们是不多,可也新进来了两位,竟是如同摆设。”
那位年长的嬷嬷又接着说:“当日我还看着和妃娘娘像能成事的,没想到也看走了眼,要不说这缘分一旦错过,再要寻可就不容易了。至于钟粹宫和玉堂宫那两位,啧啧,前后脚进来的,也是一样际遇。”
有人瞥了她一眼,道:“这话你也敢乱说,玉堂宫也就罢了,钟粹宫那位可不要轻易去惹。”
这下立刻有人反驳道:“淑妃娘娘还不是成了施更衣?”
“这位贤妃娘娘同施更衣倒不太像,”另有一人小声说,“从前钟粹宫的主子喜玩乐,如今的主子喜静,我去钟粹宫送了几回东西,贤妃娘娘似乎都在安安静静看书。”
说到这两人,总难免提及到施家,想起施家之势,一时众人都不敢再多嘴,又略讲了些其他事情,见时候不早,便各自散去了。
**
姜瑶月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昨夜宫里到亥时三刻是安静了,但是她这儿可没消停,并且还比原先能入睡的时间要迟了。
姜瑶月暗叹自己失策,早知如此还不如窝在承乾宫不出去骑马。
不过骑马好像也挺有意思的。
用完早膳,姜瑶月端了一杯俨茶慢慢地喝着,这般折腾总有些累人,这才一早起来,精神头还须得打起。
幸好太后不是严苛之人,早就嘱咐了无事不必日日过去晨昏定省,这又免去了姜瑶月一桩心事。
后宫嫔妃们的请安,姜瑶月在生下孩子之后也顺势直接停了,大家互相交情不深,不如就不要装作表面上的和气,相看两生厌。
你不见我,我不见你,熟络的自会相见,岂不更好?
她早就想通了,她不去找事,事一般也会来找她,那么还不如坐在家里等事找上来,省去一番自己找事的繁琐。
果然,姜瑶月一杯茶水还未喝一半,就有人来禀报,孙才人又来了。
姜瑶月叹了一口气,孙才人从前是能不来承乾宫就不来承乾宫的,她自有孙太妃给她做主,这下倒是好了,昨天来一趟,今天来一趟,若是日日都来反而是她受罪。
孙才人进来时倒与姜瑶月料想中的不同,她总以为孙才人是受不住阮金婵在她宫里做掌事宫女,这才几次三番来找她告状的,没想到今日孙才人一脸春风满面,笑意盈盈。
姜瑶月也不问她,孙才人自己就先忍不住,笑道:“妾就说那等贫贱出身的人不懂规矩,拢共也不到一天,果就出了错。”
第63章
因有孙太妃这个说大不大,说小又不小的靠山, 孙才人在宫里一直都过得滋润, 且不甚收敛自己的脾性,过得倒也算恣意。
姜瑶月不必多言, 孙才人自会自己往下说下去。
“她初来乍到,妾也不敢真将要紧事叫她去管。”孙才人道, “思来想去便觉还是让她在有经验的宫女们身边跟一跟,这总不算辱没了她。”
这做法其实也合时宜, 孙才人虽不是绝顶聪明, 但也不能算太过蠢笨。
有太妃在身边, 天真烂漫些也不是坏事。
姜瑶月看了她一眼,便笑道:“怕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然你怎还这副笑模样。”
孙才人的嘴角这才往下压了压,却又实在忍不住, 很快她便放弃抗争, 继续同姜瑶月说道:“妾想着先从小事学起, 这样简单些。让她跟着妾的贴身宫女倒水, 她给妾绞的帕子太烫,差点把妾的脸烫坏。”
她说着还摸了摸细嫩的脸蛋, 仿佛真的出了什么事。
“这事自然不能再叫她去做,妾便叫她去给香炉添上一点香粉。”
孙才人重重叹了一口气,道:“这总简单吧?妾得空时自己也做过的,她却不行,连香粉都能加多, 将妾的寝殿熏得浓香扑鼻,人都要给熏倒。”
她不说还好,一说姜瑶月也发觉她今日身上确实是香得过分,想来是在寝殿里被熏出来的。
阮金婵出身乡间,伺候人,特别是伺候贵人的细致活儿不会干,倒也在情理之中。
就像让姜瑶月身边的绿檀去乡下做粗活,别个怕也会觉得绿檀是娇生惯养出来的千金小姐。
话是从孙才人口中说出来的,姜瑶月也难以判定她说得到底是不是全部的事实,或许让阮金婵来说,换一种说辞就会变成孙才人刻意为难她。
姜瑶月暂时还不想去华阳宫那里火上浇油,她对阮金婵不甚了解,也有些猜不透太后内心想法,还是先等上一段时日再说。
至少坐在这里听孙才人说些闲话,倒也不算一件太无聊的事。
“华阳宫可不是没有规矩的地方,做错了事自然要罚的。头一回妾能看在她手脚生疏的份上饶了她,第二回 可不行了,华阳宫那么多宫女太监都看着,若这都不罚,妾日后如何服众?怕是一个个都不肯再认真做事了。”孙才人的话说出来竟也一套一套,给自己扯张大旗,听着也挺合理。
“你如何罚她了?”姜瑶月问。
孙才人稍稍敛了神色,道:“妾知道分寸,不会乱罚,不过是夜里让她在外头跪了一个时辰——妾还怕夜里风凉,提早了半个时辰叫她回去了。”
姜瑶月松了一口气,虽阮金婵是太后送进去的人,但孙才人的做法也实在不算很凶狠,夜里冷一些总比日头最烈时去跪着要好千百倍,她还怕孙才人一时任性不懂事,真将人罚得狠了,不然那些扯不清的官司再出来,恐怕又要落到她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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