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自都不用虞容璧和姜瑶月亲自动手,秦公公早就带着人准备妥当了,他们站在一边看就是了。
宫里造出来的烟火比宫外的要好看上许多,火树银花,尽数呈于眼前。
姜瑶月的眸子被烟火映得晶莹莹的,看得目不转睛。往年在安国公府的时候,就算很喜爱看烟火,也要装成无所谓的样子,不能被人看出来。
虞容璧斜眼偷偷打量了姜瑶月一下,又立刻收回目光,按耐住心头涌起的得意,朝她不动声色地走近了几步。
秦公公在虞容璧身边伺候久了,惯有眼力见的,忙带着人也同样不动声色地往后边不远处避了。
人都避开了,虞容璧的心思就更不在眼花缭乱的烟火上了,他只问姜瑶月:“好看吗?”
“好看,”姜瑶月回过头冲他眨了眨眼,一对眸子亮晶晶的,因笑意而微微弯起,“谢谢皇上。”
虞容璧的脸差点红了红,幸好他素来冷漠,生生克制住了。
“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皇后若喜欢,时常让他们拿来玩。”
虞容璧说完这句还不够,又鬼使神差地加上了一句:“朕小时候也这样,不稀奇。”
没想到姜瑶月却一下低了头,连烟火都不看了,虞容璧不解,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你怎么了?”
姜瑶月先是摇了摇头,然后才抬起头来看了看虞容璧,眼眶泛着一圈儿红,很快又把头转回去了。
就这一眼,虞容璧的心被她看得七上八下,不知道她突然哪里不痛快了。
幸好姜瑶月倒不是长公主那般不好相与的,她只算着时间稍微拿了拿乔,就道:“可是臣妾小时候不是这样,皇上是不是觉得臣妾没见过世面?”
声音的大小拿捏得恰到好处,两人离得近,一字一句清清楚楚飘进虞容璧耳朵里。
虞容璧只不过是随口一说,半分看不起她的意思也无,立刻就愣住了,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被误解了。
不过他生来虽也冷漠惯了,却到底不是个性子恶劣的,只道姜瑶月想得多了些,再开口却是斟酌再三,道:“朕不是这个意思,总之你自己舒坦了就好。”
姜瑶月深知见好就收的道理,特别是这才有长公主的事,也给了她点警醒。
她闻言立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嗓子像化了的春水一般,娇柔轻软,在冷得结冰的冬夜里淌入人的心里去。
“哎呀,臣妾不过是与皇上开个小玩笑罢了,”说着她嫣红的唇儿又有些微微翘起,“难道在皇上心里,臣妾就是个这么蛮不讲理爱使小性儿的人吗?”
姜瑶月站在檐下,冰棱子上有水珠化下来,虞容璧伸手将就要落在她头上的那滴水珠接住。
然后他才道:“朕说不过你。”
姜瑶月笑着掏出了一块干净帕子,掰开了虞容璧方才接了水珠的手,然后细细给他擦去水渍。
帕子是素绢白底,绣着亭亭一丛幽兰,大抵是用香仔细熏过这帕子,姜瑶月才拿出来,便有幽香沁入鼻尖,恍惚间叫人以为那兰花是真的。
姜瑶月帮虞容璧擦拭的时候略低了低头,便有一缕青丝自她肩膀上垂下,轻轻滑过虞容璧的虎口处,挠得那里有些发痒,虞容璧的大拇指微微一动,差点就要把手缩进去。
面前的姜瑶月却似乎丝毫未注意到虞容璧的一举一动,她正捻着帕子一角,仔细为虞容璧擦去水渍,一边擦还一边认真喃喃道:“冬天可不比盛夏,皇上别看这一滴水珠小,那可是冰棱子上化下来的,是冰水,是会冷到骨头里去的。皇上现在还年轻,侵了寒气也不在意,以后年纪大了可要怎么办,便是太医也没法子彻底解了年轻时落下的祸害。”
姜瑶月细细将虞容璧的一只手掌都擦了个遍,似乎是生怕有哪个地方溅到了水珠被她遗落,随着她的动作,帕子上的幽香释放更盛,虞容璧的手掌微热,直感觉到每一寸肌理都被这幽香要渗入进去。
他抿了抿微薄的唇,没有说话,脑海中丝丝缕缕,却回想着姜瑶月方才的话。
老了之后。
等他老了之后,会是什么样子?
那么姜瑶月自己呢,她又会是什么模样?
虞容璧看向姜瑶月的眉眼脸庞,此时她正低着头,倒不能很看得分明。
只是她乌黑茂密的青丝,她光洁白皙的额头,一切都昭示着她的年轻与灵动。
虞容璧就这样静静看着姜瑶月,突然又听她语气有些怅然,道:“皇上要保重好身体,臣妾也是,年少的时候就说年老,万一......也不知能陪皇上多久。”
“胡说什么。”虞容璧很快就听出了她的话中之意,虽不知她为何突然说这些有些丧气的话,却不愿再去细想她假设出来的情景。
姜瑶月嘴角泛出一丝苦笑,却没有让虞容璧发现,她方才也是说着便想起了梦中油尽灯枯的自己,一时动容。
她又忍不住抬头偷偷看了虞容璧一眼,发现虞容璧也在看她,便很快又低了头,去折那块擦了水渍有些湿润的帕子。
反正她要死了虞容璧都懒得来看一眼。
反正虞容璧看起来不太待见她的儿子。
许是在孕中,姜瑶月的心思愈发敏感多思,想到此处便心头泛酸。
虞容璧眼瞧着她的眼眶又开始变红,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皇后娘娘心里其实一直是有心结在的嗷,梦里快死的时候是挺难受的。
第35章
虞容璧再是没想过,明明是出来玩, 怎么姜瑶月就又将哭未哭的样子。
他明明什么都没做, 连说话都不觉带着点小心。
于是他干脆便问:“又怎么了?”
谁知不问还好,姜瑶月自小习惯了一个人把苦往肚子里咽, 忍也能忍进去,一问便又将她的情绪勾了勾, 勾得姜瑶月再也忍不了了。
虞容璧话音才刚落,就看见姜瑶月红红的眼眶中滚下了两滴清泪, 大团大团的, 砸在了她刚刚叠好的帕子上。
“你别哭, 让人看见了......”虞容璧有些慌张,“这是怎么了, 怎么好端端的哭了?”
不知为何,虞容璧怕被旁人看见他的皇后哭了, 还是在他身边哭的。
他竟突然将姜瑶月的肩膀往自己这边揽了揽, 却发现姜瑶月的肩膀抖了几抖。
虞容璧愈发慌乱了。
好在姜瑶月很快便平复了下来, 本是她想挑一挑勾一勾虞容璧的, 没想到自己却先哭了起来,也忒没出息没能耐了点。
她将手上原本叠得整整齐齐的帕子散开, 绞了绞,才轻声道:“臣妾是想到,若臣妾真的先皇上一步而去......想着便心里难受极了。”
虞容璧突然失笑,忍不住捏了捏她小巧玲珑的鼻尖,道:“朕就说你是胡说, 哪有不想着自己好的?没有这样的事。”
姜瑶月眉间蹙了蹙,包了一包盈盈泪水去看虞容璧,那泪将落未落,她咬了咬唇,说:“臣妾不管,臣妾要皇上答应臣妾,若臣妾真的不幸了,皇上要好好待臣妾留下来的孩子。臣妾不是没有自知之明,也不求孩子们真是那无上尊贵的,只求皇上让他们做富贵闲人,太太平平到老......”
虞容璧无奈,笑道:“行了,皇后想到哪里去了?无论你幸还是不幸,你的儿子都会是大梁的太子,大梁未来的君王。”
“皇上金口玉言,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姜瑶月用帕子将眼角的泪滴揩去,脸上也算是见了笑模样。
其实什么金口玉言,她才不信呢,便是如今虞容璧对她还行,可等她真的哪一日不在了,人走茶凉又会念着她多少,自有他更喜爱的妃嫔与皇子。
废个太子更是轻而易举。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她无论如何都不要死,她要好好陪着自己的孩子,看着他们长大,看着长子登上皇位,那时她才是真的的高枕无忧。
才想着,姜瑶月的手中便是一松,虞容璧竟把她拧着的帕子抽了出来,往手上团了团握住,道:“又是冰水又是泪的,别拿着了。”
姜瑶月乖乖地应了一声,又见他往她身边贴了贴,轻声道:“皇后方才说什么?”
“什么?”姜瑶月瞪大了眼睛。
“孩子......们?”虞容璧有些稚气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一丝促狭的笑容。
姜瑶月的脸一下子透出些红来,看起来愈发得娇嫩。
“臣妾......”
“皇后想生几个?嗯?”
姜瑶月跺了跺脚,不想自己一时嘴快竟也让虞容璧这人开了玩笑,便再也顾不得什么体面,只恼了一句:“臣妾要回长春宫去了,晚了要扰了太后。”转身就往后面走了。
留下虞容璧在原地,脸上笑得更加灿烂,手中团着的素帕微湿,他又用力握了握,也朝着姜瑶月离开的地方追去了。
**
如此也没过上几天,姜瑶月就从长春宫回了承乾宫,走的那日还是虞容璧亲自来接的。
长公主还继续在长春宫修养着,只不过宣德侯那里也没了什么响动,既不继续说要和离,也没有来服软。虽谁也没松口,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到底是和前些日子不一样了,只需得个契机,或是长公主亲自去低个头,大抵也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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