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尊卑有别,贵贱有等。主子是从不轻易踏足下人居住的院子的。
顾湛将人安放在外间的黄花梨木圈椅里,方解开身上的鹤羽大氅,递与一旁的亲卫岑庆,“叫隋妈妈来接人。”
隋妈妈听闻了顾湛抱着陆茗庭回府的风言风语,一早便迈着碎步赶到内院候着了。此时闻声,忙打帘子入内,笑着装糊涂,“将军,不知要把陆姑娘安置到哪里?”
丫鬟们捧着盆盆盏盏鱼贯而入,顾湛冷着脸扯了扯领口,挽高衣袖,不疾不徐地用金盆中的清水净手。
见他不答,隋妈妈又道,“陆姑娘既然要近身服侍将军,和寻常下人住在一起,总归是不合适的。听闻今日早晨那些丫鬟婆子对陆姑娘恶言相向,丫鬟珍果为陆姑娘出头,还同她们吵了一架……老奴想着,不如在这内室里添张床……”
顾湛整日里忙的是军机大事,什么时候关心过府中下人的争斗?随妈妈话里话外欲盖弥彰,她满心急切,恨不得亲自把陆明廷送到顾湛的床上。
顾湛闻言,脸色微沉,转身看向隋妈妈,一双凤眸锐利如鹰隼。
屋中顿时充满逼仄的压迫感,丫鬟婆子见这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纷纷跪倒在地下,连头也不敢抬。
顾湛宦海沉浮多年,极其讨厌被人掌控的感觉,随妈妈终究是个奶妈,一而再再而三的僭越主子之事,已经让顾湛心生不悦。
隋妈妈见顾湛脸色不对,也双膝一软,跪地告罪,“是老奴僭越了,将军恕罪!将军若是不喜,便当老奴从没说过这话,老奴这就把陆姑娘扶出内院!”
顾湛盯着俯跪在地上的隋妈妈许久,厌她僭越,却又念她哺养之恩,更念她当年以身护主的旧情。
如此僵持许久,顾湛方收回如炬目光,将锦帕放入金盆中,冷声道,“把人安置在碧纱橱外。”
“隋妈妈,起来吧。”
碧纱橱是内屋和外屋之间的落地长窗,把人安置在碧纱橱外,便和内屋仅有一扇落地长窗之隔。
隋妈妈闻言,心中不禁大失所望,回味片刻,却又泛上几分欣喜。
都说男女之事隔层纱,如今顾湛松口把人安置在碧纱橱外,以后二人日夜只隔一扇门,离捅破这一层纱也不远了!
随妈妈谢恩起身,忙招呼几个小丫鬟把碧纱橱外的楠木雕花拔步床收拾出来,又叫婆子拿出一床藕荷色花帐和锦被、缎褥,亲自将醉的不省人事的陆茗庭扶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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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儿媚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陆茗庭缓缓睁开眼眸,她盯着头顶半透明的绡纱床幔出神,脑海中神思混沌,一阵头痛欲裂。
碧纱橱外一片寂静,藕荷色花帐透出缕缕晨光,刺眼极了,也陌生极了。
这不是她和珍果昨晚住的屋子。
陆茗庭顿时清醒,她支着身子起身,望着自己身上的雪白寝衣呆愣了片刻,一时竟想不起来自己身处何地。
昨日她陪顾湛一同去宋府赴簪花宴,窝在男人怀里饮了一杯冷酒,她不胜酒力,片刻便晕晕乎乎醉的不省人事了,之后发生的事情,怎么离开宋府、怎么睡到碧纱橱里、怎么换的寝衣……也一概记不得了。
内室传来丫鬟婆子的低语声,伴随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陆茗庭在床畔坐了片刻,起身走到碧纱橱前,沉吟片刻,轻轻推开了隔扇门。
内室里,丫鬟婆子捧着金盆金盏站成一排。大丫鬟澄雁捧着官袍蟒带立于一侧。
今日本来是休沐的日子,元庆帝却派内侍公公传了圣旨,召顾湛去禁廷御书房议事。
昨日顾湛宿醉未消,今晨起身还有些偏头痛。草草梳洗过后,他脱下亵衣,刚准备从隋妈妈手中接过内衫,不料隔扇门竟是被人推了开来。
男人生的宽肩窄腰,身形挺拔,他行军多年,肤色却是晒不黑的冷白,一身肌|肉硬朗坚实,一览无余。
陆茗庭呆愣在原地,目光扫过坚实的脊背,肌|肉隆起的臂膀,再往下,是精瘦有力的劲腰……
明月楼的鸨妈妈最洞悉男人的喜好,知道明艳面容加上三分纯真最是难得,便以此为标准调|教清倌儿瘦马。
这些年,明月楼里的燕喜嬷嬷教习陆茗庭坐卧姿容、枕上风情,却不敢多教男女之事,就怕污了她明眸中的三分清亮。
故而陆茗庭虽身处风|尘之地,对男女之事始终懵懵懂懂,更别提见过男人的身子了。
顾湛耳聪目明,听见隔扇门开合之声,猛地回头,一双凤眸如狼顾虎视。
见是昨晚自己亲手抱回来的人,他才收了眼中厉色,不紧不慢地接过内衫披在身上,淡声道,“你还准备站在那里看多久?”
陆茗庭回过神,立刻惊呼一声,两手捂紧双眼转过身去。
她又羞又气,一张瓷白的玉面红的如煮熟的虾子——谁来告诉她,她怎会睡在顾湛的卧房里!?
隋妈妈见此场面,忙笑着去拉陆茗庭,“将你安置在碧纱橱里,乃是将军的恩赏,以后你便近身伺候着,定要处处仔细周到,不可出错。”
陆茗庭被隋妈妈连拖带拽地拉进了内室,低着萼首,连眼也不敢抬,听着隋妈妈口中的解释,两耳嗡嗡轰鸣,胡乱点头应下了,又听隋妈妈道,
“将军一会儿要入禁廷面圣,既然你醒了,便莫要偷懒,快服侍将军肃正衣冠罢。”
如今陆茗庭是顾府的奴婢,事事都要听从主子的吩咐。
她心头狂跳,脸若飞红,眼前挥之不去地浮现着男人赤|裸的上身,勉强稳住心神,低声应了一句“是”,迈着莲步缓缓上前,垂首敛目地立在男人的身前。
顾湛好整以暇地看她一眼,然后缓缓张开双臂。
这便是叫她服侍穿衣的意思了。
奴婢服侍主子是天经地义的事。见顾湛没有责怪她闯入内室,陆茗庭也渐渐打消了心头的羞赧和惊惧,落落大方地为他系好腰侧和衣襟处的带子。
她从隋妈妈手中接过一摞官袍,绕到男人身后,服侍他穿进了衣袖,又绕回胸前,抬手为他整理衣襟。
这一抬头不要紧,映入眼帘的竟是顾湛淡色的菱唇,陆茗庭立刻想起昨日她吻上男人的场面,难堪、羞臊齐齐涌上来,忍不住又是一阵晃神。
“茗庭?”
隋妈妈唤她两声,递上一条玉勾蟒带。
陆茗庭回过神,接过玉带,玉臂环上男人的窄腰,将后头的玉勾扣好。
顾湛生的高大,略一低头便能看到身前人的发顶。只见他微微垂头,一双凤眸望着忙前忙后的陆茗庭,眸色幽幽不定。
他不习惯有丫鬟近身服侍,平日起居穿衣大多亲力亲为,就算一等大丫鬟澄雁和红芜也只有在一旁干站着的份儿。
可是现在,她那双手柔若无骨,挽起衣带上下翻飞,时而踮起脚整理他的衣襟,发间的茉莉幽香直往他面上扑,为他扣蟒带,胸前的柔软就贴在他的小腹上,更别提那一双如水的眸子含羞带怯,时而仰面看他一眼……
这到底是服侍他,还是考验他?
顾湛眸色愈发深如寒潭,忍了片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把人拉到一边,“行了,剩下的我自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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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芜事
陆茗庭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惹了他不快,只得肃手立于一旁。
顾湛身着朱红色狮子补二品朝服,腰佩玉勾蟒带,足蹬皂罗官靴,身姿英挺,威严凛凛,
陆茗庭偷偷看了两眼,不得不承认,这男人虽凶煞了些,长相却生的极好。
顾湛对镜肃正衣冠,又接过一件玄色貂绒披风搭在肩头,凤眸往铜镜中一扫,正看见陆茗庭偷瞄的目光。
当日若不是隋妈妈提醒,他险些忘了府上还有个扬州来的女人。这两日陆茗庭安分守己,进退有度,可见不是狐媚勾|引的放|荡之人。
隋妈妈对她十分偏爱,一心想将她送到自己床上,如今看来,此女的确有些过人之处。
顾湛望着镜中的美人儿若有所思了片刻,方收回目光,转身踏出了卧房。
望着顾湛和亲卫岑庆一行人离开,陆茗庭才心下一松,长长出了一口气。
隋妈妈拉着陆茗庭的手行出屋门,低声笑道,“我老婆子看人准的很,丫头你是个有福气的,昨日头一回跟着将军出去,就有如此殊荣!昨日下了马车,从大门到内院,一路上丫鬟婆子都看直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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