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放不由提起中气,放声喊道:“毛头小儿,心肠毒辣,为败我神军,竟不惜自毁神山!”要知道,乌云这么制造雪崩,是从山上往四面垮的,旁边还有两三个云敖人的部落。显然,也遭了殃。
乌云站在高处,听清阮放言语,并不觉难过。
能大败且捉住瑶宋兵马大元帅,死几百个云敖人算什么。
村民们,甚至陀尔,都是自愿殉国。
乌云让手下通过羚羊角,给瑶宋将士传声:“南军将士听着,你们只要投降,乌云大王都会将你们举荐到长公主面前,封官行赏。长公主善爱贤才,信人不疑,绝对不会让你们像在南边那样委屈!”
阮放听着,唾了一口:“做梦!”接着骂了句脏话。
他楞了很久,才意识到身边的辛阳,已翻身下马,缓缓跪下,做匍匐状。
阮放不敢相信,喝道:“臭小子,你这是在做甚么?”
辛阳不敢看外祖父,抬起头直直望向乌云方向,高声道:“南朝皇帝不仁,我等久屈愤懑,大王威武,今后愿随大王!”
阮放惊得肝胆俱裂,颤声质问:“你在说什么?!”
辛阳埋头,阮放再听得好些动静,回头一望,竟是跟随四百军士,半数跪倒投降。
“你们都在做什么?给老。子站起来!”阮放振臂高呼,阻拦将士,不要投降。
大伙纷纷跪下,神色坚决。
阮放腰间别着葫芦,葫芦里有酒,这个时候,他取酒喝了一口。
说是喝,其实算是呛,酒喝了小半洒了大半。
他心里终于一片透亮:为何会探来的情报,会是假的,说乌云把大军布置在左右侧道上。又为何,乌云对瑶宋军队的行军路线了如指掌。
阮放喃喃:“我负陛下。”
“是陛下负您!”辛阳忽地愤怒扭头。
阮放反问:“这便是你通敌的理由么?”
辛阳垂眼,不敢言。
后头有人阮放下属小声地替辛阳辩解:“老帅,小公子说得其实……有道理……”
还没说完,阮放回头问道:“这便是你们叛国的理由么?”他抬了下手,道:“以后别跟老。子讲这样的话!”
寂静无声。
除了阮放和七八十个士兵,其他跪着的将士,却也无一人起身。
阮放目不斜视,不看辛阳,道:“我没有你这个外孙,阮家从此也没有你这个小辈。”
辛阳闻言,着急辩道:“外公,您何苦执迷不悟!论政论民,论经济论律令,云敖哪一处不优于瑶宋?”所以为什么不弃暗投明呢?再说,身处暗处时,黑暗还常常欺负自己,遭受辛酸!
见阮放不言,辛阳越说越激动,索性将心中所想,尽皆吐出,“天下之大,北人是人,南人亦是人,一样吃饭、穿衣、成家、立业,何必分你国他国!我们去云敖,展胸中抱负,舒壮志宏图,不是一样?”
阮放道:“你都说了成家了,人生而恋家,有家便有国。”
辛阳闻言,蹙眉瘪了瘪嘴,长辈总是这般,老成持见,保守固执。阮放将辛阳的表现一一瞧在眼中,他又回望身后将士,心想,自己从军三十余年,爱兵如子,待如家人,到头来不仅手下士兵,连真骨血相连的家人,都一齐背叛他。
人无错,却也会遭到报应。
这时,至高峰处,遥遥传来话音,是乌云命人传话:“阮将军,本王自幼便有听说你的故事,将军气概参天,白发神勇,本王尤其钦佩。我云敖正好这样一员猛将,你若来辅,莫说万骑,就是你们讲的,‘万户侯’,长公主也定会给你封一个!”
乌云今日穿了一身黑裘,双手始终兜在火红狐狸毛描金的筒子里,悠悠等着阮放投降。
阮放微笑不答。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阮放不动,乌云也不急,竟命人雪山之巅取净水,浅饮一盏。
转眼过了一柱香时间。
阮放竟含笑重整金甲,辛阳见状,急忙喊道:“外公!”
不可糊涂啊!
阮放根本不理辛阳,他脑海里全是自己年轻时投笔从戎的记忆。那时候刚刚打完第一场战役回来,父亲尚在世,问他,弃了书香拿刀,后悔吗?他果决回应不悔,此刻忆起仍是不悔。
阮放抽出背上铁弓,强挽怒喝一声,直直射向乌云。
乌云于高处匆忙躲开,怒将袖筒掷于地上,命令道:“给本王拿下!”
面对蜂拥而上的云敖勇士,阮放大笑出声,求仁得仁,心头欢悦。他重新拔出腰间宝刀,刀锋依旧锃亮,若四方雪般灿烂。铁骑临风,阮放挥刀高举,果决冲入敌阵,那不到百来个不愿降的,见状旋即跟随。
很快,就有十来人倒在血泊中。
辛阳惊了,没想到外公宁死不降,连忙提了剑要去护阮放。
后头有几个投降了的下属,见状也蠢蠢欲帮。
乌云在高处一览无遗,冷哼道:“看住那小毛孩。”
“遵命,大王!”
云敖这边从高至低传令,命令迅速到达战场,辛阳被四个云敖勇士架住,挣扎不得动。后头瑶宋的降兵不敢上前。
阮放领着数十人,冲入敌阵,彷如数只孤雁,甘心且无怨。
这一情景,连高处注视的乌云,亦不由得眼神飘忽。
云敖勇士以万计,闯过这近万勇士,才到出口。阮放每往前推进一层,就倒数十手下,到最后,战马都被砍死,只剩阮放和一名将校,立于地面,被上千云敖勇士一圈圈围住。
如此关头,阮放竟接下腰间葫芦,拔塞丢掉,抬头倒酒,一饮而尽。他手上和臂上都受了伤,因此涓涓顺势滴下的鲜血,混着美酒一同倾入他口中,染在唇上。
酒酣,战亦酣!
喝完了酒,阮放随手丢掉葫芦。这一动作,吓得最里圈几名云敖人后退半步。
阮放身旁将校已受重伤,奄奄一息,捂胸喘气,轻声道:“老帅,看来天命不能如愿了……”
阮放道:“哪有什么天命。”
旋即举刀,再次迎面杀向敌群。
阮放左右挥砍,同时闪躲,连杀一二十敖人,血溅满面,只剩两排皓齿,犹自张合,高呼道:“抵御外番——”
“御”字刚出,后背忽然被砍了一刀,阮放一愣,回身反砍死那敌,却冷不防左腿上中了一刀。
这一刀力道极大,阮放膝盖以下,被生生砍断。他不由得倒地,要挣扎着站起,云敖勇士已蜂拥着扑上来,疯狂砍剁,将他切成肉泥。
远处,乌云身后的巨大到失真的太阳,正徐徐往下降落。将雪山染做金黄,连乌云身上都沾染上淡淡光彩。
这一天,快过完了。
落日继续下坠,天空红霞散去,黑夜降临,只在一霎。
太阳,说没就没了。
瑶宋兵马大元帅阮放,殉国了。
*
肖抑身处青淮往西二百三十里的营地,接到阮放指令,命他率军出击。
肖抑很是吃惊。
再一打听,比他偏西的邓氏夫妻,接到命令后,已经出击了。
肖抑于中军帐中沉默。
下属劝他,既然军令如此,只能行动。
肖抑却道:“不慌。”
他是看不出主动进攻有一丝好处的,虽然是阮放的命令,但是不对,也要斟酌考虑。
肖抑顶住巨大压力,在阮放下令出兵的日子里,并未出兵。
无数手下向他进言:“将军,不可抗令啊!”
还有手下道:“将军,听说青淮那边收到命令后,已经出兵了。三路只剩下我们一路,到时候……”
肖抑打断道:“我明白。”就他不出兵,将来无论胜败,都会遭受质疑和非议。
肖抑按兵不动一日一夜,这里夜里,他总觉得心中异常的空,一夜都没睡安生。
到了第二日已时,守营校尉来报,说青淮来人了。
肖抑问道:“谁来了?”
校尉道:“是王将军率领青淮军,但是——”
“但是什么?”
“他们没有打青淮军旗号。”
肖抑闻言,正欲斟酌,有营后方的将校紧跟着来报:“将军,营后出现大批军队。”
肖抑倏然站起,还未开口,已有守西边的校尉慌慌忙忙跌进帐内:“将军,邓、邓将军那边,败了!云敖人杀了邓将军,顺势打过来了!”
肖抑果断命令后营校尉道:“你再回去看看,看仔细了,来的是哪路军队?!”
他隐隐感觉,后方出现的不是援军。
肖抑带着手下往东面走,走绕梯快步登上塔楼,西营校尉跟在他后头报告:“据说、将军,据说、据说……”校尉的话语已经全乱了。
很明显,校尉的心也乱了。
肖抑边走边道:“莫慌,仔细说来。”
“将军,据说,不仅邓将军殉国,连元帅也殉国了。”
肖抑本能就接口:“哪个元帅?”
校尉沉默不答。
肖抑心道:不可能,阮帅是不可能死的。就算打了败仗,他也不可能死。
其实心中清楚,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
肖抑登上塔楼,眯眼一瞧,地上一切都清清楚楚。
王沐率军前来,全军着甲,却未竖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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