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已经把顾知薇和傅仲正的亲事板上钉钉。顾苏鄂开口欲言,承文帝不理会他,转身看向一侧的傅仲正。他和恭王亲兄弟二人,唯独只留下这傅仲正一根独苗。
先帝留下旨意护住敬王,杨太妃虎视眈眈窥视后宫,他若不在,内外朝堂,少不得要风云再起。
好在,承文帝满是欣慰,拍拍傅仲正肩膀,见他目色虽忧,可脊背挺直,气势卓然,已有少年天子的气派。目阔眉深,形容间颇有几分先祖的痕迹,承文帝似是想起了什么,收回落在他肩膀上的手,反而拱手朝傅仲正道,
“仲正,天下黎民百姓,往后,就靠你了。”
注定会有少年,肩挑起这万里河山,他们,不也从热血青年这般走过来。会有少年,驱除鞑虏,还我锦绣,也会有少年,日夜苦读,只为为民请命,这些人,都是来日朝廷的脊梁,有了他们,他便是瞑目于帝陵之下,也会安然自在。
傅仲正撩袍跪地,直觉那份甸甸沉重责任压于肩上,是苍生黎民的希望,是国泰民安的渴望。万千言语,只化作一句,
“是!”
陛下即将禅位于镇北王。
小道消息一时间散于京城权贵之家,各家各人猜测纷纷,并没有一人能出来说,这消息是假的。
有勋贵人家,借着各种亲戚宗族打探到刘太后这里,刘太后摔了顾知花奉上的香茶,呵斥回去,
“都是什么歪门鬼道的说法,一个一个若闲着,上外头宫门跪着问陛下去!没影儿的事情传的好像真的一般,真是不成体统!”
这话一出,倒也让许多人安心,陛下身子骨虽孱弱,可年不到五十,比皇后娘娘还青春些,好端端怎么会传位?想来是有人见镇北王势力大增,敬王生死不知,故意传出这些话来。
只刘太后悬着的心,是再也安生不下来。旁人不清楚,她最是知道的。先帝当年无子,广纳天下秀女。她进宫九月便诞下当今陛下,这事儿不是没被杨太妃进过谗言。
她清白身子做不得假,可至此她也被先帝厌恶,不如杨太妃受宠。这所有事情的起因,都是那人背弃自己,令娶他人。
咬牙切齿,面色狰狞捏紧手里的茶盏,半晌,好不容易平复心绪。刘太后见顾知花吓得瑟瑟发抖,肥胖身子近来消瘦几分,语带威胁,
“你做出这小可怜的模样给谁看?
顾苏鄂?他也不是你亲爹,你亲爹如今在刑部大牢里关着。更何况,就算是顾苏鄂是你爹,你一个庶出的丫头,还指望谁来奉承你不成?!”
说到最后,声线高亢,目呲欲裂,眼底血丝弥漫。顾知花见她这般,越发害怕起来,忙摇头道,
“臣女哪里敢躲,是,是有事情和太后娘娘请示。”
“什么事?”
刘太后察觉自己失态,收拢裙摆,在暖榻上坐好。面前杯子早已茶水摔的干净,因刚才呵斥说话,嗓间干涩,看了眼顾知花,
“先来给我倒茶。”
“是!”
顾知花轻手轻脚张罗好,刚要退下,便听刘太后慢悠悠开口,
“崔家的那个老女人也进宫了?”
“崔老太太并未进宫,”顾知花低首,咬紧牙关,提起了那个自己极为不想提到的名字,
“崔家要在娘娘千秋宴后宴请亲朋,听说叫什么百花宴,京城里贵妇都要去呢!”
哐当一声,刘太后握拳振在桌面。桌摇茶溅,顾知花慌忙跪在地上,屋子里只她一个贴身伺候,杨太妃说是让刘太后教导她,可更多的时候,顾知花觉得自己好像是人质,而刘太后和杨太妃这两个前朝的妃嫔,不知道在算计什么。
近来刘太后在自己面前越发不收敛,寻常跪地求饶也是常态。那日顾知薇在太后殿内,举止端庄大气,肤色莹润,身姿窈窕,不知比自己这般伺候人的活计好上多少。
一个府邸里出来的姑娘,凭什么她要做这样的活计。
顾知花越发觉得日子难堪,见刘太后喘息.粗.重,抬头一股脑儿把打听到的事情吐了出来,
“昨儿个承乾殿的人传话进来,说崔家请了顾知薇出面打理宴席,这几日那顾家大小姐来往于崔家顾家之间,还听说,早晚都有镇北王护送。”
镇北王护送。听了这话,刘太后倒是哈哈笑了起来,满眼都是志得意满,
“这么说,崔顾两家,是联姻不成了?”
“若镇北王这么殷勤下去,是这样。”
顾知花这才觉得不对。明明是顾家要和镇北王亲近,怎么刘太后不着急,反倒是在意起崔家的状况来?
一个不可置信的猜测跃入脑海,顾知花捏紧手心,如果她的猜测是真的,那么太后针对崔皇后,不喜顾母和顾知薇,甚至,对崔家隐隐的敌意也有了解释。
承乾殿里,四下无声。崔皇后拿起小瓷瓶冲了杯枇杷膏,枇杷甜润气息充满室内,热气腾腾,崔皇后紧皱的眉心也松缓下来,拿起茶盏放在托盘上,端给外间的承文帝,
“陛下,好歹先歇歇。如今才五月,便是鞑子犯边,那也是十月往后才有。”
承文帝含笑接了茶托盘,递给一侧的夏太监。拉过崔皇后手指放在自己额角,
“今日济南知州和彰德府回执,自打三月以来,黄河以南只一场小雨,地面未湿便停下。朕忧心,今夏怕是有大旱。”
“臣妾虽不才,可早年读书知道。大旱之年多灾荒,多引河水去浇灌便是。”
崔皇后初始不在意,慢悠悠捏着承文帝额角,可见承文帝摇头,目光盯紧北地,灵光一闪,明白过来,
“大旱之年,草原上必定也干渴难耐。陛下是忧心,鞑子提前南下?”
“正是因为这个。”
承文帝见崔皇后捏了片刻,可头疼并未缓解,索性拉崔皇后在身边坐了,指着坤舆图道,
“从玉门关往北,连年荒漠。水草丰美的年份那些鞑子尚且犯边,更别说若今年真是大旱之年,别说是黎民百姓难过,将士们的粮草药物,也是问题。”
“这该如何是好。”
崔皇后也发了愁。若鞑子来犯,赶出去便是。可为难的是,若黄河以南大旱,不说黎州中州两省粮食减产,怕是连蜀州姑苏一带,也没有什么好日子过。百姓都艰难生存,哪里来的多余财力守卫江山?
“让仲正办去就是。”
承文帝虽发愁,可并不十分忧心。若说之前除了敬王,平了鞑子王庭是小试牛刀,如今朝廷大事,事关黎民百姓,则是对傅仲正的一次大考。
若考试合格,那自然百姓拥护,天下归心。可若是应对不当,左右他也不是先帝亲生嫡子,把江山还给傅家子孙也算仁至义尽,余下的,就看天命吧。
侧身见崔皇后面色微皱,目光含愁,忍不住轻吻她额头,亲昵笑道,
“那些琐事就让仲正发愁去,如今朕这个皇帝都不做了,只和娘娘说笑玩乐。娘娘可得仔细看顾好我这身子骨,朕,还想和你白发终老。”
“可…”
崔皇后乖顺依偎在皇帝怀里,享受夫妻二人静谧时光。侵入肺腑的,是浓郁到化不开的药香。皇帝年幼便药不离身,婚后更是羸弱到了极点。她勉强应承这么些年,别说白发终老,能得三五年平安日子,那便是满天神佛保佑。
门外,看着相互交叠的身影,夏太监悄声退下,朝在殿外等候的傅仲正和顾知薇道,
“王爷,顾姑娘,陛下和娘娘在里头说话,想必暂时抽不得空出来。若是不打紧的小事儿,不如奴才转告?”
第67章
承乾殿前, 日头越发毒辣起来。夏太监传旨出来便不再理会他们二人, 宫室冷清, 连个宫女太监走动的人影也无。
顾知薇悄声扭了下略酸软的脚踝,临近月中,许是月事要来的缘故, 近日来又张罗置办百花宴席,晨起只觉得骨软肉酥, 越发懒洋洋不愿动弹。
偏傅仲正是个鹰眼, 看出自己乏累。晨起原以为他护送自己到崔家便再去忙去, 可谁知,他说什么歇息一日, 转眼带着自己进了宫。
侧身去看阔步站立的男人,身量忻长,自带矜贵气息。日头晒的人眼花,顾知薇微不可查得微微倾斜身子, 靠近傅仲正。
男人身上淡淡松柏香气入鼻, 没得让她神智清醒两分。傅仲正见她桃腮晒的红润, 粉嫩唇瓣也干裂起皮, 心底心疼,朝夏太监拱手, 道,
“西侧殿可还空着?”
夏太监一点即透,殷勤朝顾知薇笑道,
“顾姑娘往这里来, 头前您在西侧殿东小间的东西,还在里头归置着呢!”
顾知薇心田一暖,仰头去瞧高大俊朗男人。他面色坚毅稳重内敛,一双黑亮眼眸盯着朱红门楼,似是在思量什么。只,她怎么忍心,虽不知这人说要带自己去一个地方,偏就把自己带进宫里是所为何事,可日头渐渐毒辣起来,她想和他并肩站立。
玉指微抖,顾知薇揪住他靛蓝衣角。日头正东,斜斜照在二人身上,又在白玉石阶上落成影。一刚强一柔弱,互相交叠相映成辉。
“?”
傅仲正疑惑回头,见他的薇姐儿长睫微闪,葱白手指揪住靛蓝袖角,青竹暗纹也被扭开了去,皱巴巴的一小团,看上去极为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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