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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始十一年 (蔡某人)


  等拎着羊肉回来,满腹心事,急于见桓行简。不过片刻功夫,眼瞅着桓行简跟人寒暄,石苞呵了两下手,脸色一整,迎了几步。
  “郎君,有件事属下有些担忧,不知当不当跟郎君说。”石苞那个一脸纠结犹豫的模样,悉数落到桓行简的眼里,他翻身上马,一掣缰绳:
  “你跟我这么久,哪些话当不当说掂量不出来?”
  语气寻常,但已经有责备的意思,石苞再想启口,桓行简一骑掉头而去。无奈之下,只得紧紧跟着。
  过永康里时,夏侯氏的府邸远远望过去颇有门庭冷落的意思,两盏大灯笼在风雪中摇曳,也多几分寂寥。
  蓦地,白雪晶莹中多出一抹火红身影,格外显眼。那弱柳扶风身段,石苞眼睛倒尖,定睛辨认了,忍不住道:
  “郎君,你看那人像不像姜姑娘?”
  桓行简已看到她,琉璃世界中嘉柔宛若点缀其上的一枝红梅,迎着初雪,被寒气所催发怒放了。
  只是,身后朱门又闪出个人影来,怀抱东西,从嘉柔身旁过时似多瞥了两眼,又似逗留片刻,因雪的缘故并不能看得太清楚。
  不料,桓行简虽眼睛漫不经心地盯着嘉柔,可好似全无兴致,突兀问:“你方才要说什么?”
  石苞恍然大悟,忙把打岔的注意力收回来,压低声音道:
  “夫人这几日买了两回酱菜,还过问属下,问的是九月初九那日属下买的什么酱菜,只说看卖的好,她特意买来吃。”
  “怎么回的?”桓行简眼眸陡得一沉,阴霾密布,比天色还要难看。
  石苞仔细辨听他语气,态度越发小心:“说不记得了,夫人仿佛不死心让他回想九月九日那天,他说,那日不知卖出去多少当真不记得了。”
  “郎君……夫人她,”石苞吸了口冷气,手下意识地攥了攥剑柄。桓行简沉默片刻,也不知到底在想个什么,等半晌,都没见回应,反倒是嘉柔这个时候朝他们近了,竟不坐车,手扯着大红的氅衣歪歪晃晃地把雪踩得咯吱咯吱作响,身后跟着宝婴两个婢女。
  桓行简也不下来,原地打了两个转儿,低喝驱马,挡住了嘉柔去路,马鞭子一伸,抵到她下颌,迫她抬头:
  “大雪天,你不在家里,跑这做什么?”
  眼睛无意朝后一瞥,那抹人影竟又重新闪回了府门里。
  他的声音里,隐隐夹杂着一股不快,嘉柔吃惊,等看清是他立刻把小脸从那马鞭子底下别开,先是怕,很快羞红着脸抗议说:
  “马鞭子臭烘烘的,你别老拿它碰我!”


第21章 愁风月(9)
  桓行简忍俊不禁,方才心里那股逆郁随之弥散,鞭子一收,人先下马来。目光梭到嘉柔这身打扮,朔风飞琼里,小萼点朱光,真是妩媚鲜妍极了。
  到她跟前,马鞭子故意挑逗般从生嫩小脸一扫而过,嘉柔厌烦转身就想跑。忽的,身后一双手稳稳地卡死了自己的腰身,把她举起,嘉柔学过骑马,下意识灵巧抬脚一踩马镫,顷刻间,人坐到了马背上。
  桓行简很欣赏地抬眸微微一笑,旋即上马,将嘉柔困在自己胸前,一扯缰绳,手臂在她腰间紧了紧:“原来柔儿也是一匹小烈马,你怕我的这匹么?”
  “我不怕马。”嘉柔瓮声瓮气地回答,两手去掰桓行简的胳臂,她那点力气,蚍蜉撼树而已。
  旁边宝婴见状,忙听石苞吩咐和同来的婢子上车回府。
  “我这鞭子伺候的不好吗?哪里臭了?”桓行简温热的气息自耳畔贴近,嘉柔怕痒,只觉蠕蠕的直往颈子里去,头一偏,想躲开桓行简。可他分明不让,“我看你是欠鞭子收拾了,该入得再深些,好叫你知道厉害。”
  嘉柔听得云遮雾罩,也不深究,身子扭来扭去地要下去。很快,桓行简那一道低声威胁清楚地送到耳中:
  “你要是下去了,有本事就在街上过一夜看冻不冻得死你。”
  嘉柔动作停住,不敢再动,可坐下的骏马却走的是慢慢悠悠。桓行简看她人老实了,问道:“太初的家里,只剩下人,你冒这么大的风雪过来做什么?”
  亏得风雪打脸,嘉柔自问桓行简瞧不见自己神情,一颗心,努力跳地平缓些,她含混不清说:
  “正因为风雪大,我担心兄长府里的花草疏于照料,万一来年兄长跟闰情姊姊回家,看不到满园春色岂不遗憾?”
  这确是一层缘由,嘉柔说完,情不自禁捂住了胸口。下一刻,脸忽被人用两指捏住下颌扳了过去,她眼睛被风吹的水波盈盈,被迫抬首,是个楚楚动人的模样。
  桓行简注视着她,一哂而已:“想不到,柔儿竟如此多情,不知道草木无情么?”
  “不,草木有心,在凉州时我见过那些即便是死了的草木,也挺立如生。而且,草木比人可从容得多了,就是最不起眼的芨芨草,也不管有没有人欣赏它,不生不响地逢春生绿,遇冬则枯,等来年再活过来。它们不关心俗事,只在乎一场春风,一场秋雨,这怎么能是无情呢?万物都有情,是你不知道罢了。”
  许是这个姿势难受,嘉柔眉间蹙起,一张小脸,布满了风雪越发清澈无暇,眉眼如画,脂粉都嫌污了她的天真。桓行简久久注视着她,忽然,眼睛里有了笑意,低眉轻笑:“是这样?万物有情,那你猜猜看,我对你有没有情?”说着,在她错愕的面庞上轻轻啄了一下,旋即松开手抬高她的右腿,道:“收到这边来。”
  嘉柔晃了一下,换成侧姿,桓行简顺势把她双手往自己腰上一箍,命令道:“抱住我。”那件黑色氅衣便犹如铺天盖地的夜色般罩住了视线,嘉柔本不肯,猫着腰抗拒,他笑了一声把那双泛凉的手朝后定住,“等马跑起来,把你颠下去摔断腿我可不管。”
  马真的跑起来,嘉柔因是侧坐身子不稳,只能抓紧了他。他的体温透过衣裳慢慢渡到脸上,她不由闭上眼,闻到了熏衣的清旷香气。这气味,浸的透,无知无觉地就把人包围住了。
  风也大,雪也大,马在铜驼街上行,桓行简骑术绝佳,嘉柔想自己在凉州那点子三脚猫功夫才不敢在雪地里……耳畔马蹄声闷闷的,到了桓府,她被放下马来,一抬头就看见两盏血红的灯笼在府前随风乱舞,再偷眼一错:桓行简轻抖了下氅衣,他眉睫上,头冠上,鬓发间,全落了层白茫茫的雪,整个人,宛如谪仙,正对上嘉柔投来的探究目光,冲她露出一记浅笑:
  “两个奴婢没到,再等等,冷吗?”
  嘉柔发了一瞬的傻,等明白个中意味,忙把目光收回来不去看他。不过片刻,宝婴从马车上跳下来,领走嘉柔,到了屋里把衣裳一解,一个海棠形制刻有喜鹊绕梅的手炉立刻就塞了过来。
  抱着手炉心不在焉应了崔娘的几句话,嘉柔脸慢慢热起来,好不烦躁,听风雪扑打的窗棂作响,一室温暖如春,让人昏昏然。
  未几,宝婴把脚炉也拿了过来,摆床榻下,看嘉柔托腮不语那张白瓷般的脸上一点一点沁出片胭脂红来,眉眼含春,如醉流霞,嫩生生的一只手时而握紧手炉,时而又松弛一下,分明是个心绪不宁的模样。
  宝婴悄然而退,等那边一传来话,忙不迭到桓行简书房外候着,得了准许,抬脚进来。
  “她今日到征西将军里做什么?为何不带她自己的人过去?”桓行简头也不抬,换了燕服,在案前凝神翻着《魏律》。
  宝婴本十分机灵,又早奉命监视着嘉柔,一板一眼答道:“回郎君,奴猜姜姑娘是有意避开的崔娘,带了奴去。姜姑娘说要去将军的府邸看花草是否被看顾周全,但到了府里,又把奴也支开了,奴也不知她到底做了什么。不过,这几日,姜姑娘伏案动笔墨,遮遮掩掩的,奴猜是书函,本不确定。今日在将军府邸,是故奴多留了个心眼,”说着当真从袖中取出微皱的书函,封着火漆。
  手底一抖,桓行简展开了看,眸光自上到下大略浏览了遍。原是嘉柔写给凉州刺史张既的,上书如何如何思念二老,夜不成眠,洛中水土不服,盼来相接云云。末了,提到的出云仙仙、明月奴等一干姓名也不知是什么人。
  难怪要支开崔娘,桓行简失笑,难为她,那颗小脑袋瓜里苦思冥想竟知道跑夏侯至府里去求人。
  取下灯罩,桓行简把书函对着烛火烧了,纸张舔火,游走成一段幽蓝的流丽线条,片刻的功夫,就飘洒成了一地灰烬。
  嘉柔不知,她睡梦中期盼送到西凉大地的书函,早灰飞烟灭。为此,随身带着的跳脱,也送了人,被宝婴截下交给桓行简。
  两日后,天光放晴,檐下雪融如水帘,一觉醒来,夏侯妙只觉得头重脚轻,勉强撑着起身洗漱,再看枕边,依旧是空无一人了。这一夜,桓行简在宫中当值。以往,大都是夏侯妙侍候他穿衣梳发,她怔怔发了会儿呆,觉得窒闷难当,吩咐下去,婢子就在明间里围着小火炉煎药。
  似曾相识的味道,让人忧伤,夏侯妙服下药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不知过多久,隐约听到外头有轻微脚步声,猛地睁眼,再去听,远远近近。那道熟悉的身影一晃,来到眼前,桓行简的手摸上她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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