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首页男生小说女生小说纯爱耽美

当前位置:趣书网 > 女生小说 > 全文免费阅读

正始十一年 (蔡某人)


  她的衣裳真好看啊,流光熠熠,鲜嫩明秀,就像她好端端时的眉眼。李闯盯着嘉柔随风起舞的衣裳发片刻的呆,便进山采药了。
  采药才能换钱,换了钱再给嘉柔买药材,买补品。李闯不知道她能不能活下来,谁知道呢,女大夫也不知道。生死的事,从来没有人能知道。
  “她是你什么人?”女大夫是乡里唯一的大夫,常年奔走在方圆几十里内大小镇子村落,风吹雨打,人又黑又精神,麻利自如。
  某一日,两个血人大喇喇闯进来,少年悲伤凄惶,少女奄奄一息,怎么看,都像是被人追杀。女大夫见多识广,医者仁心,冒着风险留下两人,但日子一久,见这两人既不像兄妹,也不像夫妻,怪怪的。
  是私奔么?女大夫多想了一层。
  可李闯来时穿的是兵服,淮南一带士民大约知道朝廷在跟寿春的将军打仗,女大夫胡乱猜测一番,终于忍不住问了。
  李闯像一只忧伤的小动物,他抽抽鼻子:“我也不知道她算我的什么人,”他喃喃的,“只是我们恰好认识,她被人害了,我不忍心,带她跑出来……”
  说到这,李闯肩头一抖一抖的,他早上过了战场,杀过人,见过血,腿不再软,手不再颤。战场上,有人掉了脑袋,有人缺胳膊少腿,自然,也有人肠子被兵器拉扯出来,但居然还能战斗,李闯敬这样的人有种,是条好汉。
  可是嘉柔不行,她就像一只美丽脆弱的蝴蝶,忽被残忍戕害,满世界都血淋淋的。李闯一回想,呼吸都被鲜血黏糊住了,他不止一次梦到那个场景,救不了她,梦里哭得撕心裂肺。
  他机械采药,机械出卖着苦力,替人收草,也能一个人就抱起晒酱菜的大缸,谁见了都喝声彩头:真是力大如牛的小伙呀!
  李闯拼命攒钱,那是给嘉柔续命的。
  好几回,女大夫颓丧地告诉他:人要死了,她救不了。
  李闯就继续磕头,磕的一头血,女大夫本要告诉他可以准备一苇席子的话只好咽回去。
  天太热,外头知了叫的聒噪。夜间,则有萤火虫在窗子那鬼火一样飘着。
  李闯在镇上听人在茶棚子里闲扯,说到洛阳朝廷,说到毌纯,还说到了吴贼。
  他听得心里狂跳,从镇子上飞奔回来。
  嘉柔毫无生机地躺在床上,几只绿蝇绕着她飞,怎么都赶不走,李闯不停挥舞着蒲扇,他急了:
  “这是怎么回事呢?”
  女大夫欲言又止:这是人不行了的兆头。
  苍蝇清楚的很,比人都清楚。
  李闯看懂了女大夫的表情,愣了愣,忽然就红了眼,把蒲扇一摔,冲着嘉柔哭吼道:
  “你醒过来啊!我知道我不是你想见着的人,你想见大将军吗?你醒来啊,你醒过来我带你去找他,他也到处找你,你爹都跟了他,你说句话啊,你是不是想见大将军?你还有好日子要过呢,你不能这么死了,姜姑娘,你醒过来啊!”
  他吼得满身大汗,抽噎着,又慢慢跪倒在了床头,绝望地赶着绿蝇:“滚!滚啊!我杀了你们!”
  女大夫看不下去了,她眼角湿润,攥着拳头走出来。
  夜里下起暴雨,黑云翻墨,一水如天,池塘里的荷叶被风雨打得死去活来。嘉柔就是在这样的雨声里突然醒过来的,她以为自己死了,阴世也会下雨吗?
  她辨听出雨声,雨打在肥厚掌叶上的声音,打在窗棂上的声音,打在檐下水缸边沿上的声音,如箭,如镞,她忽然就想起石苞那张脸,带着巨大的仇恨,将马槊狠狠捅进了自己的身体。
  他真的好恨自己。
  那么,他呢?他也这样恨自己吗?嘉柔在雨声里喊了声“父亲”,声音虚弱,她想了想,又唤了声“姊姊”紧跟着的是“兄长”。
  无人应答。
  他们在吗?若都在,自己不算孤单了。
  可幽暗的烛光里传了清晰的一声“姜姑娘!”,嘉柔一震,是谁?这样陌生又耳熟,她隐约记得,不久前也听过这样一声“姜姑娘”,要把天都喊裂了。
  嘉柔在李闯和女大夫的轮番絮叨中渐渐明白,自己没有死。
  她求死不能,求生不能,上苍为何要这样对她?
  嘉柔很快又睡过去。
  反反复复的,嘉柔似乎不愿意醒过来。她要忘了他,忘了大奴,忘了她仍然挚爱却又不得不放弃的人间。
  “姜姑娘,你爹爹还活着,你快醒过来吧,等你好了,我一定把你送回去,让你跟你爹爹还有大将军团圆……”李闯在她床头哀求地低语,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胡乱地认为嘉柔会希望和这两个人团圆。
  他知道嘉柔不会喜欢自己,没办法,这种事是世上除了生死,最没办法的事。他心里有嘉柔,而大将军在嘉柔心里。
  大将军布告四方,在到处找他们。
  女大夫把他们的踪迹小心翼翼地先隐匿了下来。
  嘉柔生死未卜,大将军到底找嘉柔是为了什么,李闯心里偏又没底,但他拿这个话来激发嘉柔的生存**自己也说不出到底是何缘故。
  也许,病急乱投医。
  嘉柔到底还是悠悠转醒,女大夫寸步不离,见她眼皮子一动,摆了下手,示意李闯噤声。
  女大夫拿沾着清水的纱布在嘉柔干裂的唇上润了润,灌进两口汤,再查探她腹部伤口,肿红一片,要想好彻底,怕是要养个半年了。
  稍微一收拾,就一身的汗,女大夫摸摸嘉柔汗湿的衫子,把李闯赶出去,替她解开擦干净。
  嘉柔知道了父亲没死的消息,她惘惘的,一下被砸昏了头,心跟受伤的部位一样流下了一节又一节的脓汁。
  她整整一个夏日几乎都未说话,不是点头,便是摇头。
  等到早晚都有了凉意,空气中开始飘荡秋的气息,从田野中漫过来,带着薄雾,她突然清明开口:
  “李闯。”
  李闯雀跃不已,这是嘉柔第一次主动喊他,他一激动,经热夏暴晒的脸就更红了。
  人也变得结结巴巴的:“姜姑娘,你想要什么?”
  他反倒拘束了,跟嘉柔十分客气。唯恐声音大了,惊到她。
  嘉柔的脸依旧苍白,她腹部留了个丑陋的疤痕,没好透,阴天下雨便要痒,痒的挠心。
  也许,这辈子都要吃这个苦头了。
  “我还没跟你说谢谢。”嘉柔略腼腆道,“其实,我不知该如何谢你,欠你这样大的人情。”
  李闯急得摆手:“不,姜姑娘,我不要你谢我,我只要你好好活着就够了。”
  活着,活着又是为了什么呢?嘉柔痴了一瞬。
  “姜姑娘,等你再养段时间身子,再好一些,我,我送你回洛阳吧?”李闯说出这句时,心里酸极了。
  瞧她,文文静静地坐那儿,发髻上什么装饰也无,身上则穿着粗布衣裳,那件翠衫,对于时令而言已是单薄。姜姑娘是娇滴滴的女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他能如何?李闯不止一次想过,即便嘉柔愿意跟着他,他要怎么样?
  他给她买不起上好的笔墨,给她置不起锦绣的衣衫,更盖不出大将军府那样的庭院。他有什么,使不完的力气,粗糙的手,一颗热忱的心。
  但只有这些,撑不起嘉柔习惯的生活。即使,她这段时日来,过的是粗茶淡饭的日子。
  李闯觉得她不该过这种日子。
  难道要她变村妇,织布养儿,操劳一生?
  李闯有些自卑地看着她那张姣好的脸,讪讪的:“姜姑娘,你想回洛阳吗?”
  嘉柔摇了摇头。
  “可你爹爹,”李闯小心翼翼说道,“我替你打探清楚了,你爹爹人在洛阳。”
  多么讽刺啊,嘉柔想。
  她眼睛突然被蛰了一下,仿佛看到了婴孩的微笑,她还是摇头:
  “不了,他一定恨死我,我弄瞎了大将军的眼,我拿着匕首,插进了他的左目。他们活着就好了,我知道他们都还活着,足够了。”
  李闯愕然。
  “你怎么打算的?”嘉柔岔开话,问他。
  李闯茫茫看着她:“你去哪儿,我就跟着去哪儿,姜姑娘。”
  真是憨气,嘉柔忽然展颜,幽幽道:“李闯,我跟你说些真心话,你救了我,对我这么好,”她的脸微微沁出些红意,“我知道,你喜欢我,是吗?”
  李闯呆住,他顿时闹了个大红脸,直搓着手,像是不安,眼神闪闪躲躲,含糊地“嗯”了声。
  “我感激你,可有件事,我得给你说清楚。我知道你人好,你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了。”她心里忽然狠狠一酸,不知是该为这事实喜,还是悲。
  “但是,我把你当好朋友看,你懂我的意思吗?我恐怕不能答应你什么,要辜负你的心意了。”
  “我……”李闯心里发苦,一下从什么上头栽下来的感觉,他想了想,眼睛瞪的老大,“你别误会,我从没想过你答应我什么,我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没人逼我!你肯拿我当好朋友,我已经很高兴了。”
  他不高兴,言不由衷。
  但又能说什么呢?
  “李闯,你回家去吧,你家里还有爹娘。”嘉柔柔声劝他,她一掠鬓发,摸摸身上,豁达一笑,“你看,我身无长物,大恩难谢,哪怕我想给你做双袜子,都得劳你去买针线布料。”

首页推荐热门排行随便看看 阅读历史

同类新增文章

相似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