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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始十一年 (蔡某人)


  “好,我答应你,绝不会动太初,不会伤害你的亲人。”他揉娑着纤弱的肩头,许诺下来。
  怀中人身上总有股甜蜜蜜的香,灯光下,人如一朵盈白的栀子花,桓行简把嘉柔带到案前,给她备好笔墨。
  墨香渐浓,纸笺铺就,嘉柔眉间若蹙,将灯台移得再近些,执笔落字:
  荷月七日,令婉白。
  洛阳一别,念兄长悬情,佳不?人寿几何,逝如朝露,辗转一度东风又去,幸在平安。今与大将军同往雍凉,勿念,珍重自护,婉顿首顿首。
  寥寥几行,写得极为克制,诸多事恐怕只能让夏侯至自己去深思了。一蹴而就,桓行简看嘉柔书写极快,不由温声问道:“好了?”
  嘉柔点点头:“是,言不在多。”
  她脸上沉静几分,跟当初那个天真无畏的小姑娘似乎真有了许多不同,桓行简一笑,走出去遣人把信送回洛阳。
  再进屋,嘉柔只穿了寝衣在床上继续收拾包裹。青纱透薄,里头白糯的身子似隐若现,桓行简呷着一口茶,欣赏半刻,走过来把她抱住了。
  云鬓松斜,有那么一缕坠下来,同琉璃耳坠勾缠在一起。
  “别动。”桓行简手指撩过她耳边,想给她解开,两人气息交错,嘉柔长睫如蝴蝶般不住轻颤,觉得耳边一空,耳坠子被放到了床头。
  耳垂微红,嘉柔忍不住想摸一摸,转眼已被桓行简衔在口中,含糊问她:“刚才弄疼你了?”
  他从身后侧拥着自己,语调无限缱绻,嘉柔含羞低下了头眼帘一垂,细声道:“没有,就是有点儿痒。”
  “只耳朵痒?”桓行简一面调笑,手跟着伸进衣襟,一下轻,一下重的,“这儿痒吗?”手再往下滑几寸,“这儿呢?”
  嘉柔脸红耳热的不敌他逼问:“大将军……”去摁他的手,却被人一推,仰躺在了枕上,这下鬓发全散铺满了眼帘,桓行简“哗”地一声将帐子扯落,不多时,只剩隐隐绰绰交叠的人影将床榻压地吱呀作响。
  暗香萦绕,汗意淋漓,桓行简忽喘息着笑骂了句:“张田这里果真简陋,穷成这样了吗?连张像样的床榻都没有。”
  听声音乱响,嘉柔羞窘,神思恍惚中不忘一抵他胸膛:“大将军,你尽兴了么?要是床塌了明日我就不要见人了……”
  惹得桓行简朗朗而笑,动作一停,眯起眼看看身下肌肤红透满是印记的嘉柔,一双妙目,晶莹娇气,水波流转间有些不满,他眉头一扬成了个十分跋扈的模样:
  “提醒的好,今夜床不塌也不行了!”
  嘉柔惊呼一声,只觉眼前有庞大阴影又重重笼盖了下来。
  等帐子彻底不动了,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辰。翌日,嘉柔脸上尚存未褪尽的红潮,就被桓行简弄醒,她一拢头发,软软撑起腰身:
  “怎么了?”
  桓行简早洗漱事了,精神抖索,英姿勃勃,朝她脸上爱怜地捏了一捏,摇晃道:“睡傻了?准备跟我去凉州。”
  战事伊始之际,姜维仓促出兵欲要趁火打劫,后因粮草,不得不先行退兵。这边诸葛恪拖了几个月也不见成果,姜维却回去请先前因刘融之事奔蜀的夏侯霸一道商讨北伐,优待夏侯霸,经他指点,姜维对魏军可谓了如指掌,二人合计一番,便布置了二十万大军再度出阳平关,挥师北进。
  合肥大胜,虞松写就的露布刚传回洛阳,桓行简请求征讨姜维的上表紧跟而来。
  朝堂如同虚设,大将军一纸调令下诏桓行懋为都督,与大军汇合,带兵杀敌。
  既闻有夏侯霸作向导,朝中很是担忧。夏侯霸未叛逃前,镇守西线,魏军底细知晓得一清二楚,他若献计,再有姜维常依仗自己熟知胡人风俗引作支援,当真是如虎添翼了。
  舆情议论纷纷,见桓行懋为都督,心下又明了一层:东关大败,桓行懋被削爵,这回,将功补过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嘉柔的书函,也已经送到了夏侯至的府中。留客回来时,他大概猜出几分,此次,见到嘉柔的亲笔信沉沉叹了口气,嘴里苦涩至极。
  园子里的仙鹤,雪白如玉,两条颀长的细腿伶仃而行,悠闲徜徉,仿佛人世一切的哀愁忧伤都与己无关。夏侯至羡慕的目光追随仙鹤而动,嘉木清阴下,几只鹤闲闲地一卧,躺下小憩了。
  春日有祭祀,他在这虚职上坐着,竟也有十分忙碌的时候。无悲无喜的,整个明媚的春日就不知不觉过去了。听到前线大捷,他忽然觉得桓行简这个名字都跟着陌生,像是多年前的灰尘,一直抛洒,直到现在才有尘埃落定的意思。
  府门紧闭,族叔夏侯和来跟他辞行时,看到的就是个寂寥身影独自在梅树下温酒读书。
  纵是同族,也不常见,尤其是夏侯至解了兵权从长安回来之后。见族叔人到,夏侯至起身施礼,夏侯和便也不见外,坐在了石墩上:
  “太初,不瞒你说,我要随都督出征了。”
  高平陵后,太傅桓睦在时对夏侯氏似有拉拢之意,不仅没动夏侯至,其他夏侯氏子弟有才能出众者,甚至征辟,夏侯和便是其中一个。
  如今,无论坐在对面的是何人,说什么话,夏侯至都觉得中心无赖,却不得不强打起精神道:
  “既是如此,叔父保重,沙场上瞬息万变谁也不知下一刻如何。”
  夏侯和一脸的无奈:“太初,我也不曾料想,大将军忽任命我为都督帐下司马,可姜维那边,我兄长既在,你说我心中该是什么滋味?”
  夏侯霸在蜀国已是车骑将军,又蒙姜维器重,他们的父亲曾经死在蜀将之手。想兄长前半生,无时无刻不想为父报仇,可惜,造化弄人,他既在高平陵之后不愿回朝,选择奔蜀,如今掉过头来打母国,心中又是什么滋味?
  “叔父,你今日来若想发两句苦闷的牢骚,我便听着,除此之外,我什么都做不了。”夏侯至起身,端了鱼食,在水榭栏杆处止步,扬手一洒,逗弄得池子里的金鱼攒头游聚,哄抢不迭。
  此情此景,让人感慨,世间种种诱惑岂非手中饵?而世人,又有几个不做这池中鱼的?夏侯至神情越发寡淡,手掌攥紧,饵碎掉了。
  早料他有词语,夏侯和难免还是沉默有时,说道:“这些年,战争、瘟疫、不知死了多少人。如今能活着,我便想着自当好好地活下去,我知道太初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我比不了。今日来,只是想告诉你,我要随都督出征。”
  随都督出征,意味着接受了任命,他夏侯和自此在朝野上下文武百官的眼里,就是桓家的人了。夏侯至如何不懂?声音如刀,哪怕他此刻甲胄在身也穿破了,他想起许多年前给太傅桓睦的上书,希望他支持自己的改制。
  自己何其天真!
  他总以为他们都年轻,老臣们早晚要离开落幕,要退场。天下是年轻人的舞台,一夜风流散,的确,现在舞台上是个年轻人,却不是他们,独独一个桓行简。不对,他的幕僚里,也有自己无比熟悉的人们。
  思绪刹住,夏侯至一开口,犹如冬季的日暮般苍凉:“各人有各人的路,叔父,哪有什么玉碎,有的只是瓦全而已。叔父既愿作司马,我不会置喙什么,还是那句,多保重。”
  一抹羞愧从眼中闪过,夏侯和终于忍不住问了:“太初,你后悔还京吗?”
  “后悔,我确实想过当初太傅召我还京时,我若赌一把会如何?”夏侯至自嘲一笑,悉数把鱼饵丢尽,看游鱼哄抢,很快散去,水面又是个平静无波的模样了。唯有风过,洋洋洒洒的花瓣旋落下来,覆盖其上,有几分春情无限的风光,让人怜爱。
  叔侄两人一时竟都没什么话要说了,夏侯和拍拍他肩膀,黯然道:“太初,你也保重,我先告辞了。”
  从太常府出来,夏侯和顶头迎上了一人,竟是廷尉署的卫毓,不免吃惊。卫家的次子,在大将军身边,俨然掌机密,参要事,备受大将军的喜爱。卫毓因得罪刘融被贬,还京起复,也是桓家的恩情,他这么公然出现在太常府前,很不寻常。
  卫毓向来谨慎,不是那种不懂瓜田李下的人啊,夏侯和微笑着和他彼此见礼,心中起疑。
  不想,卫毓却神色自若,直言道自己只是路过而已,懒得坐车,步行散心。
  两人就此作别,卫毓闷闷不乐地回了家中。夫人见他神色有异,问道:“郎君这是怎么了?府衙里又碰着棘手的案子了?”
  “不是,是我从夏侯太常的府前过,正好碰到了夏侯和,想必,他是向太常辞行去的。”卫毓一面更衣,一面从屏风后绕出来,“我今日心血来潮,从他家门口过,门庭冷落,见了夏侯和,他嘴上不说可眼神里却写满了猜疑。你看,如今就是从太常府前过一趟,都是人心不安。”
  夫人聪慧,在他身旁一坐,安抚道:“妾知道郎君也仰慕太常,可惜,碍于局势不便交往。人生在世,难免多有遗恨,郎君看开些,今大将军主政,朝野肃然,百姓安乐,也算是幸事,郎君只管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就是了。”
  卫毓执夫人手,苦笑颔首:“多谢贤妻开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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