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玄靠在那里看着,长久的静默。
稍顷,他问李东楼:“你相信轮回转世吗?”
李东楼微惊,说道:“皇上为何如此问?”
殷玄道:“感觉某个人回来了,可又觉得不可能,但从烟霞殿那次的药材事件过去,到现在的皇后中毒,这一系列的前后谋划,滴水不漏,让人抓不到丝毫把柄,几乎无懈可击,凭空出现的药草,无端死亡的吴平,替罪的庞林,得到药草而息事宁人的明贵妃,这几个人的心理全被别人看穿。”
“吴平效忠皇后,却只是一个洒扫太监,他为了能更接触拓拔明烟,就想用药材去邀功,反被人利用,庞林受拓拔明烟的恩,想报恩,也想得到药材,也被人利用了,而拓拔明烟,失去一个亲信,却得到了珍贵药材,她也不会再多说什么,一场悬案凶杀,就此了结,但自此,皇后跟明贵妃越发不睦,接着皇后中毒,偏不是别的毒,是必须由炎芨草才能触发的毒,而炎芨草唯拓拔明烟手上有,这是明摆着把矛头指向拓拔明烟。”
李东楼挑眉,说道:“皇上的意思是,这个人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对付明贵妃?”
殷玄道:“若这么简单就好了,事实上,并非如此,皇后中毒,却是可解之毒,那么这个人就不是冲着皇后和明贵妃来的,如果是冲着这二人,她一定不会让皇后活着,一旦皇后出了事,明贵妃就算真的没有参与这件事情,可她手上有炎芨草,就必然要被陈家人强行扣上罪名,如此一来,皇后和明贵妃都被她解决了,她想要的,远不止如此,今日功勇钦的话提醒了朕,是聂家。”
李东楼大啊一声,说道:“皇上的意思是,那个人是想启用聂家?”
殷玄道:“大概是这样,应该不会错。她先是以一出‘药材杀人’事件惹得皇后与明贵妃的矛盾加剧,再以炎芨草来发动第二次事件,她把皇后的心理抓的很稳,她深知皇后中毒后不会善罢甘休,又加上炎芨草唯拓拔明烟才有,那么,皇后就更加不会息事宁人,哪怕她的毒已解。”
“还有窦福泽此人,窦福泽虽然是太医院院正,可在早前,他只是一个寻常的院使,那个时候炎芨草已经被封进了太医院的库房,他可能看过炎芨草,却压根接触不到,亦辨别不出来炎芨草的气味,所以,他压根不知道他的荷包里面装了可使皇后中毒的药草,这个幕后之人不单对宫中每一个人的心理掌握的很到位,且极熟悉皇宫的一切,她似乎什么事情都知道。”
“而这起案子,查到如今,似乎还是一团迷雾,以功勇钦的能力,他完全没办法应对,所以此人对功勇钦也极为了解,应该说,她对整个大殷帝国的所有人都极熟悉了解。功勇钦曾是聂北的侍郎,对聂北的能力深信不疑,当然,聂北确实有着极为高超的断案手腕,功勇钦在走投无路之际,定然会向朕请旨,请聂北归朝,协助他。”
李东楼震惊,回味着刚刚殷玄问的‘你相信轮回转世吗’,还有他刚刚说的‘感觉某个人回来了’,以及他后面字字珠玑的分析,以及最后的那两个字‘聂家’,他眼皮陡然一跳,惊惶地想,莫不是皇上在怀疑,太后回来了?这怎么可能!
李东楼吓的脸色骇然一白,却听殷玄兀自喃喃:“除了她,朕想不到还有谁有这等本事,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在守卫森严的皇宫之中,运筹帷幄,掌管风云,信手布局。”
殷玄握紧了手,转身对李东楼说:“你先退下吧。”
李东楼还处在‘太后回来了’这样可怕的问号里,听殷玄让他退下,他怔怔地离开了。
殷玄回到寝殿,一室明灯豁亮里,聂青婉正弯腰整理着龙床,殷玄远远地站在那里,看着她,直到她整理好床铺返身,见他站在那里,上前来见礼,他亦没动。
他只是一眨不眨地凝望着她,身子僵硬着。
若她真是她,那该有多好。
那么,她是她吗?
殷玄扬声喊了随海进来,让他去传旨,让御膳房再送一些玉米糕过来,但不要太多,而且口味不必杂,只送一种口味即可。
随海问什么口味,殷玄没答,转而问聂青婉:“你喜欢吃什么口味的?”
聂青婉道:“我不挑,哪种口味都行。”
殷玄道:“那就雪梨味的吧,雪梨配玉米,最是香甜。”
聂青婉不动声色地按压了一下手指,‘雪梨配玉米,最是香甜。’这句话是她说的,而雪梨味的玉米糕,也是她最爱中的最爱。
聂青婉垂下眸,说道:“皇上决定就好。”
殷玄就让随海去传旨。
等雪梨味的玉米糕送到寝宫,殷玄也亲手泡了一壶桔茶来,当然,聂青婉并不知道这壶桔茶是殷玄亲手泡的,直到她端起杯子,喝了一口之后,她才猛然一愣。
这是任吉的桔茶手法,亦是她最爱的。
殷玄见她表情有了微秒的变化,鹰隼似的目光内波澜顿现,却又瞬间消失无踪,他慢慢接过她手中的茶杯,抵在唇边喝了一口,又喝一口,喝到一杯桔茶见底后,他才将杯子放下来,重新提起金镶银的玉壶,缓慢地倒着,边倒边说:“这是朕泡的,是不是特别好喝?”
聂青婉抿住唇,此茶唯任吉一人泡的出来,别人就是学,也学不来他的手艺,若这茶真是殷玄所泡,那任吉必然在他手中。
因为此茶手法,一日两日,一月两月压根学不会,得一年两年的漫长琢磨。
他跟任吉学会了这种桔茶手法,是想做什么?
他把任吉扣在了哪里?
聂青婉心中动怒,却不得不先压下火气,沉着声音说:“既是皇上亲手泡的,那定然是极好喝的。”
殷玄道:“那你喝吧。”
他将刚倒的那杯桔茶推给她,伸手将她环进了怀里,他盯着那茶杯,盯着那玉米糕,眸色深邃,嗓音低沉:“朕有没有跟你说过,你的身上有一股很熟悉的气息。”
聂青婉冷笑,问:“什么气息?”
殷玄低头看她,目光孤傲如月,面孔俊冷如刀,这个指腹沾满了鲜血的男人倏然伸出手,理了一下她的青丝,不温不热地说:“令人心动的气息。”
聂青婉沉着脸不应声。
殷玄也没想着她能给自己什么回应,从她刚刚喝桔茶那一瞬间的表情微妙变化里他就觉得他的猜测不会错,他的感觉也不会错,他一生所执爱的女人,即便死了,即便换了容貌,换了人,可只要是她的灵魂,但凡来到他的面前,他就一定能认出来。
普天之下,唯任吉泡的桔茶能让她特别对待。
而任吉,终其一生,只伺奉了一个她。
殷玄见她不端杯,低声问道:“不喝了?”
聂青婉道:“不想喝了。”
殷玄道:“那睡觉吧,往后你若想喝,朕再泡给你。”
他说着,抱起她就要往龙床去。
昨夜还是她在伺候他,今夜反倒变成他抱她上床了,聂青婉觉得很不妥,大大的不妥,可殷玄很强势,亦很固执,非要抱她上床不可。
把她放在床上后,殷玄掏出药膏,放在她的手边,并提醒她记得涂抹。
他很想吻一吻她,可还是忍住了。
殷玄站起身,走了,这一夜,他没在龙阳宫过夜,他去了烟霞殿。
拓拔明烟已经很久没看到他了,这几天拓拔明烟也在纠结,不知道把华北娇送到殷玄面前是对还是错,拓拔明烟从没想过殷玄会如此对待一个女人,原本她坚信,这个世上,除了太后,殷玄不会爱上任何女人,可这几天,殷玄对华北娇的态度猛然让她意识到了威胁,亦让她感到了恐慌。
她在皇宫能如鱼得水,靠的就是皇上的宠爱,若哪一天,她没了皇上的宠爱,那她就真的完了。
旁人多多少少还有一些靠山,可她一个都没有。
她唯一能依靠的,只有皇上。
若是皇上不再宠爱她,她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这个时候的拓拔明烟忽然意识到,皇后固然与她敌对,可皇后威胁不到她,因为皇后不得皇上的爱,而她虽没有后台,却一直享受着皇上的专宠。
如今,有一个女人与她分了这杯羹,向着她还行,不向着她呢?
所以,最保险的方法就是,不能让那个女人再分了,皇上的专宠,只能属于她。
拓拔明烟想去找殷玄,又不敢触犯‘后宫女子不得涉入御书房’的禁令,又加上如今皇后中毒一案,她想着殷玄定忙的不可开交,也不敢去打扰他,她只好在自己的宫里等。
焦躁地等了好几天,终于等来了皇上。
她喜上眉梢,打扮的花枝招展,迎了出去。
殷玄上下将她看一眼,笑道:“怎么做这副打扮?”
拓拔明烟伸手去拉他的胳膊,殷玄眉头皱了皱,挡住了她的手,说道:“进去吧,朕有点累了。”
这样排斥的举动让拓拔明烟的心咯噔一跳,上一回他也推开了她,她却没有警觉,这一回,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这个男人的抗拒。
他不愿意她再靠近他。
这个认知和想法对拓拔明烟而言,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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