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弼一边喝茶一边蹙眉,丁耿看他半晌,凑上头,低声说道:“少爷若不想让人发现,那我去找余三,余三深受少爷影响,如今虽在帝都怀城站稳了脚跟,开了一间药铺,可他私下里没少接济穷人和叶子巷巷尾青铜胡同里的乞丐,聂家虽然避世不出了,可但凡有乞丐上门讨食,他们还是会打开门,给乞丐一些食物和铜钱,这三年来,上聂家讨要食物和铜钱的乞丐很多,再多一个也不足为奇。”
冼弼一听,双眼顿时放亮,他搁下茶杯,拍手道:“甚好,因太后的关系,聂府从不会把讨要到门上的乞丐给轰走,不管多少人,他们都会耐心地发配食物,这一点儿,整个帝都怀城的人都知道,利用这一点儿,确实能避开一切耳目并让我们置身事外,还能成功将信送进去。”
冼弼大喜,当即就从袖兜里将那折叠的纸张递给丁耿,对他嘱咐:“还是要当心点,你就借着去三叶药铺买药材的幌子面见余三,让他务必把此事做好。”
丁耿道:“少爷放心,余三定不会让你失望。”
冼弼点点头,进屋写了一张采买的药材单子,递给了丁耿,丁耿拿着,又揣着那张‘神秘’的纸张,去了叶子巷的三叶药铺。
见到余三后,丁耿如实地把事情说了,并把那‘神秘’的纸张递给了余三,余三接过,二话不说,出去给丁耿抓药,抓完药,丁耿也不多留,像寻常的客人一样笑着说了声谢谢就告辞了,等丁耿离开后,余三照常经营着药铺,直到戌时三刻,这个时候正是夏日吃晚饭的时候,他关了门,回家吃晚饭。
回家前照往常一样,转到青铜胡同看一看,给乞丐们递些微末的碎银,让他们弄些吃的,别挨肚子。
等从青铜胡同离开,就有一个一瘸一拐的乞丐往聂府乞讨去了。
正是吃饭的时间,乞丐饿了,要乞讨,这很正常,并没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常年看守聂府大门的门丁岑善在打开门看到门口端着破碗一脸腊黄满眼殷盼地希望他给他一些食物的时候,岑善也没看出任何异常,他跟以往一样先领这个乞丐进了门,让他先在门廊这里等,他去给他拿食物。
等乞丐离开,沉寂了三年的聂府迎来了一场轩然大浪,当天深夜,亥时人静之后,窦福泽跟马艳兰双双睡下,一抹黑影鬼魅一般无声无息地潜入,又无声无息地离开,等这个人拿着两个荷包回归聂府,聂府主楼里已经灯火通明,而寻常时候,这里早已漆黑一片。
所有住在这个聂府里的聂家人都来了,齐聚在这里,等待着两个荷包。
是只等两个荷包吗?
不,是在等一场风暴,亦在等一个希望。
聂北一身黑衣步入主楼,所有人都凝望着他,聂家家主聂武敬手中紧紧捏着一张纸,视线湿润地看着聂北一步一步走过来,摸出两个荷包,呈现在众人面前,说道:“这荷包的针脚,确实是婉妹的没错,普天之下,只有婉妹一个人会这种双线绣法且绣的与寻常荷包无异,她做事素来小心谨慎,但凡出她手的东西,一定带着她独有的标志,如此就不会被任何人拿来效仿做坏事,如同祖父此刻拿在手中的信,上面的字迹,也是天下间的绝笔,除了婉妹,谁也写不出这样的字迹来。”
聂北说完,周围的人轰然而上,抢夺着他手中的荷包看。
一个一个地传递着,看着,看完,所有人都神情激动,面色潮红,目色骇然,却又在这样激动骇然里涌出无限的热泪来。
不管是男儿还是女子,全都哭出了喜极的眼泪。
聂承说:“难道婉妹真回来了吗?”
聂承的问话落定后,聂家主楼的大厅里忽然一片静寂,哭声喜声和低低的捂鼻声全都消失不见,大家都抬着眸子,看向聂承。
此刻,所有人的心中都与聂承的想法一致。
那就是,聂青婉回来了。
可是,怎么可能呢?
大殷的神倒了,他们聂家最出色的一个孩子没了。
聂武敬捏着纸,苍老的手一个劲的抖,他是殷祖帝时期三公之一聂公述的长子,活到如今这个岁数,历经过殷祖帝之死,殷氏内讧,四荒八乱,太后掌权,江山洗礼,他曾手握重兵,保家卫国,血腥满身,死亡里走来,亦曾转武为文,守护天下,他今年九十七高龄,再过三年就满百岁,他膝下儿孙无数,所见世面大千,所见之人万计,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他何曾怯过场?可如今,他拿着这张纸,看着那两个荷包,心里竟然生起了一丝怯意。
怯什么呢?
大概在怯这一切都是一场午夜巡回间的梦。
等梦醒了,眼睛睁开,便是镜花水月。
聂武敬一直坐在椅子里,因为他的身子很不好了,原本还健硕,可聂青婉一死,他的身体就每况愈下,每天靠吃药来维系,之所以一直坚持着,就是因为他要看着殷玄亡,可他没有等来殷玄的死亡,却等来了聂青婉的归来。
这确实不可能,年轻人或许不会信,可他都活到这把岁数了,还有什么事是不敢信且又不会信的?
聂武敬抖着手说:“荷包拿来我看看。”
此刻荷包在聂青婉的生母苏安娴手中,她正捧着荷包泪流满面,不管旁边的人如何劝她都没办法止住泪,这是她最小的女儿,也是最讨人喜最听话最聪明的,可也是最早离开她的。
姨娘焦茵见她哭的肝肠寸断,温柔地拿着帕子为她拭着泪,并劝解道:“姐姐不要伤心了,这信和荷包能出现,即便不是婉婉本人回来了,那也一定是跟她相关的人来到了帝都,当年婉婉的死我们都怀疑有蹊跷,因为有皇上挡着,我们查不到真相,可如今,这个人能出现,那就一定是为了婉婉而来,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儿,你就不要哭了,大伯父让荷包拿给他看一看呢。”
苏安娴抬起红彤彤还挂着泪珠的眼睛,看着焦茵,说道:“定然是婉婉回来了。”
焦茵为了不刺激她,无奈地附合说:“是,那姐姐就别伤心了,荷包先拿给祖父看看吧。”
苏安娴于是忍痛割爱地把荷包递给了聂武敬。
聂武敬看了,说道:“确实是婉婉独有的针脚手法。”
他将荷包又递还给苏安娴,知道她定然舍不得给他,他也不强要,等苏安娴接过了荷包,聂武敬这才把手上的信交给老仆人江慎,江慎毕恭毕敬地接过纸,询问的眼神看向他,聂武敬道:“拿给他们都看一看。”
江慎这才明白,应了一声是,就把纸先传过了辈分较大的聂竖有。
聂竖有接过信后,其余的人也都围了上来。
聂竖有打开信,然后就一目了然地看到了信的内容。
信中写:“见信如见吾,家中一切可安好?今日有事请求你们协助,吾有一对荷包丢失了,在马胡同马艳兰家,不要问吾是谁,等荷包到手你们就知道了,什么都不要问,亦不要有任何举动,保持原状,该见面的时候,吾自会跟你们见面,吾很想念你们,亦请你们珍重,等吾回来。”
与他们写信用吾的,只有聂青婉,因为她当了太后,不能再以我相称。
如果是在家中说话,她倒没有这么讲究,可但凡写书信,她都会这样讲究,因为她不能有损太后体统,亦不愿意用本宫这样的字眼来跟家人摆谱,就另辟蹊径,以吾代替。
这样的言语,足以让人震惊,更别说这信上的字迹了,还有那两个荷包,这一切,似乎都在向聂府传达一个讯息,那就是——已薨毙的太后,回来了!
聂家人胆寒心惊,亦心生狂喜。
自那晚后,聂府照样的与世隔绝,却不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守眼前门了,他们开始关注各方动态,然后阖全家之力开始编纂朝堂之上,不,应该说是当官的每一个人的生平事迹,家庭族谱以及功业与罪行,立成册子,封进档案,形成资料库,为未来做准备。
而在聂府关门忙碌的时候,聂青婉正一步一步将复仇之路展开,而同时的,她身上渐渐透露出来的锋芒与气韵也在逐步而无声地吸引着殷玄的目光。
晚上聂青婉伺候殷玄。
说来也真是滑稽,昨晚聂青婉是殷玄后宫之中的女人之一,被他宣到龙阳宫侍寝,可谓恩宠无限,今日却变成了众多宫女中的一个,干着伺候他的卑微之事。
原本伺候殷玄这种事儿应该随海来做,殷玄从不愿意宫女近身伺候他,亦不喜宫女们碰他,除了随海。
可今晚,他偏就要让聂青婉伺候。
随海守在门外,望着星光与月光交错的漆黑天幕,只觉得这一切好不真实。
更不真实的是,从没有被女人睡过的龙床,昨晚被一个不起眼的美人睡了,从不让宫女近身伺候的皇上把他赶了出来,让一个不起眼的宫女伺候他,尤其,这个不起眼的美人和宫女还是同一人。
更可怕的是,这个人从进宫起就不受人待见,多方得罪人,有作死的倾向,可屡作屡不死,活蹦乱跳不说,还混到了皇上的面前,睡在了龙床上,到底是如何做到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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