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的是,柴素云终究还是在与独孤仇成亲五年后便因病亡故了。
也是到了今夜,慕篱才知他当日的表现令独孤仇多么意外与惊喜,是以早早就已决定要将司过盟托付给他。
此外,慕篱还终于厘清了一个疑虑。
其实对于龙吟的办事速度之快、效率之高,还有赤麟、重明他们明显不同于寻常护卫的能力,他不是没有过怀疑,只因他们都是父亲从军营带回来的“老兵”,所以他才将这些疑虑都压下了。
而今夜,他终于明白了个中就里,也确信了不但枢相府,就连父亲和兄长身边也必定都有司过盟安排的人。
至于独孤仇提及的那位高人,慕篱心中虽有疑惑,却也不得不为他给司过盟指引的明路而叹服。
正如独孤仇所悟,当年若非这位高人指点,如今的他们无论明里还是暗中都将无力与楚天承抗衡。
但不知高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预知如此长远,甚至经过这么多年,他们都不知那位高人是否还活在这世上。若能再得见高人一面,无论是独孤仇还是他,都想好好谢他一番。
此外,还有一点也令他颇为在意。
照理说,江湖中人是最不屑与污秽朝堂有染的,过去他们虽知九门跟朝中权贵没少往来,但那都不过是生意上的,可如今他们却忽然得知,追命九门这个谜一样的江湖名门竟然根本就是朝廷鹰犬,是厉王豢养的谋权工具,听其驱使为其卖命,这实在古怪得紧。
照九门以往与司过盟过招的经验来看,九门中人都是相当傲气的,那他们的掌门想来也应是个傲气的,这样一个人为何甘为阴谋之人的爪牙呢?这太值得深究了。
而相较于以上这些被解开的疑虑和谜题,更重要的是,慕篱终于明白了当初在舞阳巫族时长庚的话中深意。
长庚曾说:“然而世事便是如此可笑,看似离皇权越远、对大位越无心、一味只知风花雪月的人,其野心往往最大,城府往往也最深,不是吗?”
当时的他参不透长庚的话外之音,而今他终于明白了,原来长庚暗指的是厉王楚天承。
而长庚当日之所以不明言,他大概也能猜到缘由,毕竟长庚说的巫族禁制还言犹在耳。
第49章 苌弘化碧托丹志(中)
漫长的故事,艰辛的岁月,坚定不移的人,太多的内情,太多的真相从独孤仇口中一一道来,让慕篱一时百感交集。
耳边又不由自主的响起了北境那一夜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高僧之言:“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终有一日,二公子你会成为大公子成败与否的关键!”
他不禁疑惑:难道大师也早已预见了今日,甚至是日后之局?
依照当前形势,父亲助太子对抗野心勃勃的厉王已成定局,他虽不知兄长与此事将有何牵连,但无论是那位高僧还是巫族,他们既然皆有预言,那未来就势必会有所印证,那么今日接掌司过盟的自己日后必将会对父亲乃至兄长的将来有至关重要的作用!
“有个疑问,还望盟主莫怪晚辈唐突。”
“你说。”
“大哥应该比我更适合做继承人才对,盟主为何会选我?”
“呵~大公子是那种应该身处光明立于顶峰睥睨天下的人,这种躲在暗处搅弄风云的事一点也不适合他,这一点,二公子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
慕篱苦笑:“盟主此话仿佛是在说,我们所做之事都是见不得光的。”
独孤仇却道:“但大公子若想成事,却少不了我等暗中搅弄风云之人,否则他们恐怕无法抵挡追命九门之流的暗箭。”
慕篱轻轻点头,这一点他深有体会。
独孤仇微微咳嗽了一下,而后有气无力道:“其实,当年我对月华成功逃出皇宫一事不是没有过怀疑,她只是一名女官,如何能逃出禁军的重重包围,何况她还带着一个婴孩。如今想来,若非有心人暗中相助,只怕她插翅也难飞出宫墙,我想这一点,月华可能从未想到过,我也从来不曾对她提及,以免徒增她的烦恼。”
慕篱点头,迅速整理出了头绪。
“厉王这步棋确实走得精妙,可谓一举三得。”
“哦?哪三得?”独孤仇闻言,死亡阴影满布的脸上也出现了鲜活之气。
慕篱尚且稚嫩的脸上显现出与年龄不符的成熟严肃分析道:“最主要的当然是为当今圣上埋下祸根,只要姨母能活下来,那她势必会不惜一切代价为太子殿下报仇,而这恰恰是厉王所乐见的。”
独孤仇已没有多余的力气催动肢体,连说话都已有些吃力,但内心却是欣喜不已。
眼前这个少年果然聪慧过人,他的身后,司过盟的未来,甚至慕家的将来都有希望了。
“有理,再来呢?”
“再来就是离间圣上对父亲的信任。众所周知,当年若非厉王为父亲讨保,只怕父亲乃至慕家满门都难逃杀身之祸。”
一旁云酆适时道:“的确。楚天尧此人极其多疑,楚天承此举无异于在他心里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无论慕公是否属厉王派系,都势必无法再让他放心任用。慕公乃国之栋梁,楚天承一个简单的求情就让楚天尧在倚重慕公的同时又一直对他存有戒心,当真高明。”
慕篱眼露赞赏地看向云酆,对他的印象又加深了几分。
“酆尊者分析得一点不错,或许早在暗中相助圣上夺大位时,他便已想到了日后的处境,再观其多年来的隐忍作为,可见此人心机城府是何等的深沉,手段做法又是何等的阴险。”
“不知第三得为何?”云酆代独孤仇问道,眼中也是藏不住地赞赏,还有自信,自信这个少年必定能给出正确的答案。
“这第三嘛……”慕篱苦笑一下,接道:“埋下了祸根,离间了君臣,他也装疯卖傻远离皇权退居幕后,如此便可躲在暗处一边扩张实力,一边窥探台面上各方的动作,偶尔再出手助推一把,而他则坐山观虎斗,静待出山之机。”
“果然高明!”云酆将折扇在手中重重一敲:“妙极,也歹极!”
慕篱点头接道:“或许,他还有四得五得也说不定,只是我想不明白,他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若说是为权,他当年手握之兵权及功勋威望,完全有能力取至尊而代之;若说不是,那他这些年来又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地阴谋夺权?这个人实在让人看不透,他究竟想要什么?”
一旁云清不忿道:“谁知道呢!依我看,他根本就是个疯子,否则计陷小皇孙、发动兵变祸乱京城、血洗火烧太子府这桩桩件件惨绝人寰的事,正常人如何做得出!太子殿下可是他的亲哥哥啊,小皇孙和小殿下也都是他的亲侄儿,他竟也下得去手!”
慕篱不语,锁眉凝思。
“咳咳咳……”
病床上的人发出一串饱含痛苦的咳嗽声,不由撑着上身伏在床边掩面欲遏制咳嗽之势。
“盟主……”慕篱见状忙俯身轻拍独孤仇后背为他顺气,围在一边的几人心也都随之提了起来。
待咳嗽声止,但见独孤仇放开的手掌和嘴角都是乌血!
“盟主!”
云清当下就要上前去,被云翊横臂拦住了。
云清回头,但见云翊苦着脸对他摇了摇头。
云清再看其他几人也都是满面沉重,除了比平常更加冷酷的冰块脸云殁外,其余几人个个脸上都写着不甘与悲愤,却都只是压抑着不出声。
慕篱眼见独孤仇的状况,心头虽惊涛骇浪,面上却仍极力保持着镇定理智,因为他知道,独孤仇会在这样的深夜将他“劫”来,必定是知道自己大限已至。
而一夜之间得知了这么多内情与过往,已下定决心接下这个重担的他内心亦沉重不已。
他取出随身手帕轻轻为独孤仇擦拭嘴角乌血,独孤仇抬眸看到慕篱脸上的坚毅、眼中的隐忍又放心了不少,接过慕篱的手帕自己又抹了一把嘴角乌血,而后慢慢靠回床上,看着慕篱一脸欣慰。
“如今追究楚天承为何要助纣为虐已经没有意义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既成事实,无论是为太子殿下的仇,还是为保住司过盟和慕公,我们都势必会对上楚天承,楚天尧正是清楚这一点,才敢那么有恃无恐,咳咳咳……”
慕篱又连忙拍着他的胸脯替他顺着气,独孤仇撑着最后的气道:“当年,我之所以听从恩公指点辅佐慕公,泰半是因为月华,如今想来,却是恩公料事于先,只怕那时他便已料到了今日局面。”
说到这里,独孤仇的情绪激动起来,眼中渐渐蓄起了不甘的泪。
“我本一心为太子殿下报仇雪冤,不料却成了他人图谋霸业的棋子!没能及早识破奸人阴谋,是我的罪过,云霆愧对太子殿下,愧对司过盟众兄弟,我……咳咳咳……”
独孤仇激动上头,一股汹涌澎湃的腥热再袭上来,再度翻身伏到床边用手帕去捂,却见乌血瞬间浸透了手帕,映入在场众人眼中分外刺目。
想起这么多年来为此血仇献身的众兄弟,不知有多少是葬送在暗中敌手的算计之下,更有甚者,如今的司过盟中不知还有多少渗透的敌人,今后面对楚天承又要付出多少牺牲,念及这些,独孤仇不禁悲从中来,也恨从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