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长庚道：“当年，姨母在庚寅之变前夕发出了此信，可惜当时母亲因感应到姨母的异常而赶去了京城，待她从京城回到巫族后方才看到此信。”
因巫族血脉天生灵觉以及孪生姐妹间的超常感应，舒眉在大梁城太子府中为幼子逆天改命失败、母子俩遭受重创的瞬间，远在紫旭山中舞阳巫族领地的灵曦便感应到了姐姐的异常，曾向长老会提出要去京城看望姐姐，却遭到长老们的一致反对。
长老们一再强调，舒眉是自愿脱离巫族的，从她踏出巫族领地的那一刻起，无论她是生是死，都与巫族再无瓜葛。
灵曦哪里肯听，便想偷溜出去，长老们迫于无奈，只得将她软禁了。
看着她日夜哭闹乞求，长老们实在于心不忍，毕竟他们几乎是看着舒眉和灵曦姐妹俩长大的。舒眉为爱那样决绝地放弃巫族使命，甚至为脱离巫族而不惜私闯禁地，犯下无可挽回的大罪，他们也曾愤怒、失望、心痛过，身为孪生妹妹、又自小那样依恋舒眉的灵曦心中有多难过就更不用说了。
所以，后来灵曦悄悄溜出去和舒眉见面，他们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如今得知舒眉可能出事了，他们又怎会不急、不担心，可祖训和族规摆在那儿，身为长老的他们又能如何。
所以，他们便苦口婆心地劝灵曦：“红尘诸事，上苍自有决断，既已发生，便说明是上天的旨意，即使你去了又能改变什么。
别忘了，你如今已是巫族族长，身系巫族存亡，若为了一个被逐出巫族的人做出任何不当之举，届时天罚降下，你是要重蹈先祖覆辙，叫整个巫族为你的感情用事陪葬吗？！”
灵曦既无立场也无理由反驳，即便再不情愿，她终究也只得听话放下了，何况长老们都说姐姐的命星还在，她也能感应到姐姐还好好地活着。
然而没过多久，她便再度感应到姐姐的异常。这次她感应到的情绪明显比上次要强烈得多，那样巨大的悲伤和绝望，她断定姐姐必是出了什么大事，否则她一定不会悲痛、绝望至此！
而这一次她所感应到的柳眉的异常，正是昌盛帝下旨赐死小皇孙之时。
那个风雨交加的残冬之夜，楚天祁和舒眉在圣旨面前嘶声力竭地哭喊，求陛下开恩，却是徒劳，只能眼睁睁看着禁军闯入太子府。
这一次，无论长老们说什么，灵曦都不肯听了，还威胁他们，不让她去，她便立刻自裁在他们面前，叫巫族本家再无传人！
长老们见再无法阻拦，只得随她去了。
而在她赶往京城的途中，她又一次感应到姐姐极致的悲痛和绝望，那一刻正是柳眉得知小皇孙亡于追兵刀下之时！
等她赶到京城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太子府已沦为一片尸山血海，而她更是亲眼看到了楚天尧的罪行以及他和楚天承暗中的交易，这才下定决心要为姐姐报仇。
等她回到巫族，方才看到舒眉在惨剧发生前寄出的绝笔信，更加清楚前因后果。
她当然也想听姐姐的话，可她实在吞不下这个恨，说什么都要让幕后主使为姐姐一家的惨死付出代价！
所以，她违背舒眉的心愿，在不改变预知未来的大前提下谋划复仇。
只听长庚接道：“当年姨母之所以对自己下巫族独门秘毒‘昙华一现’，本是为彻底断绝自己的生路，可没想到楚天承竟阴差阳错地将她送回了巫族。母亲之所以那样坚持为姨母报仇，也是为了有朝一日庚寅沉冤得以昭雪时，她便能无愧地唤醒姨母，可谁知……”
说到这里，长庚顿了一下，而后仰天一叹：“只能说，天意弄人啊！”
“……”洛倾鸿看向他双眼噙泪，却不知能说些什么。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孤独的，一直以为所有亲人都已离他而去，这世上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个人。
他沉沦仇海，堕入疯魔，彻底迷失了自我，自以为是这世上最悲惨的人，并因此而仇视这个人间，不愿相信世间还有真情，不许任何人走进他的内心，结果便是那些真心爱着他、关心他的人一个个离他而去，到最后当真就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可是，就在他最绝望、最黑暗的时候，救赎却出现了，他没想到上苍竟还肯赐他仁慈，留了那么大一个惊喜给他！
他更没想到，原来这世上还有与他血脉相连的至亲。在自己沉沦、疯魔、迷失的这些年里，他们也一直背负着沉重的真相，不顾天道反噬甚至天罚风险苦心筹谋，只为替父母报仇雪恨！
原来这么多年来，在自己所不知的角落里，一直都有人在为他们一家默默地付出和牺牲，原来自己从不孤单！
面对这样的长庚，他既心疼，又感激，更愧疚，复杂的泪情不自禁地落了下来。
长庚看了看他，却是浅浅一笑，温柔而又充满悲伤，“若说在这场漫长的恩怨中最无辜的人，只怕非玉儿莫属了。”
洛倾鸿闻言，心头也填满又甜又苦的心疼。
尽管如今幼弟平安地回来了，可一想起当年的悲剧，他还是忍不住会心痛，只是如今他不再有恨了，只剩下无限的感慨和伤情。
只听长庚接道：“这二十多年来，无论是母亲和我，亦或是云盟主和柴家姐妹，我们都从未想过要把他牵扯进来。如果可以，我们都希望他能作为慕二公子平静地度过这一生，可命运终究还是将他卷了进来，他的身世注定了他不可能置身事外啊！”
当年，乔装成游僧的舒眉在将军府意外发现了侥幸存活下来的小皇孙，为姐姐高兴的同时又忧心不已，因为小皇孙虽侥幸活了下来，可他的命劫并没有化消，更增添了舒眉逆天改命失败留下的严重创伤。
所以，当年在见到慕篱的那一刻，她便已决定，无论付出多大代价，她都要保住姐姐唯一的血脉，所以才留下了那个预言。
从那个时候起，她就已做好了牺牲自我替慕篱逆转命格的准备，并且最终也的确成功了，慕篱因此活了下来。
生来便注定早夭，后又因天罚造成终身残疾，随即又险些死于至亲屠刀之下，最后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但多年来又一直饱受残疾和体弱多病的折磨，灵曦悲悯无辜幼子的命运，更替姐姐感到心痛。
原本她是一直都不希望慕篱卷进这些恩怨里的，奈何命运还是安排他和云霆遇见了。
那一次，云霆看到了真正的慕篱，也看到了希望，终是将他拉入了这场恩怨里，便是灵曦也知天意不可违，后来巫族更是只能看着命途多舛的幼子一次又一次地陷入宿命旋涡中。
听得长庚如此说，洛倾鸿又想起了先前的疑问，“可我还是不明白，当年你和姨母为何要骗玉儿和晋王？”
长庚苦笑，眉间充满忧伤，“此事说起来，我们也算有愧于晋王，利用了他对玉儿的关心，但我们也是事出无奈，一切都是为了玉儿。”
洛倾鸿不解，“怎么说？”
长庚愁眉凝重，往事浮现，他眸中悲伤更甚。
第431章 最后的真相（四）
天启十八年冬，巫族领地内，澶渊楼地下密室。
但见一束幽光照下，正映在正中那张石台上，慕篱安静地躺在上面，而石台正前方靠墙的榻上则躺着同样昏睡不醒的慕荣。
灵曦和长庚并肩立在石台旁，苏荷已不见踪影。灵曦终于取下了她的面纱，露出了和舒眉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只见她抬头望向禁地九霄楼所在的方向，含泪的双眸中跃动着希望的光芒。
“阿姐，慕公夫妇二人待玉儿如亲子，又有大公子爱他如斯，连折损阳寿为他续命都未曾有过一丝犹豫，你若有感，也当欣慰了……”
“……”一旁长庚看着母亲落泪的脸庞，咬紧了牙关强忍悲伤。
“阿姐，就快了……很快你就能醒过来了，很快……我们一家就能团聚了！”
她落下的泪既是为慕荣二话不说、甘愿为慕篱折寿而感动之泪，也是为长姐唯一的血脉能得慕家人如此呵护疼惜的感激欣慰之泪，更是为长姐终于能摆脱噩梦、重获自由的希望之泪。
随即，她又低头看着慕篱苍白病态的脸满目心疼道：“因当初天罚之故，玉儿浑身灵血不通，导致双腿灵觉全无，才会自幼残疾。如今他命劫已至，若闯不过这一关，他不日便将血凝气滞而亡！
若想救他，唯有用我族灵血淘换他体内因天罚而阻滞受污的罪血，重塑生机，同时唤醒他的天生灵觉，再以毕生功力打通他长年阻塞的经脉，为他续命。我欠阿姐太多，唯一能为她做的，便是替她保住这仅剩的血脉。”
哪怕是以我的性命为代价！
“母亲……”尽管灵曦最后一句话没有明说，但长庚知道，母亲是抱了牺牲自我的决心的。
灵曦此举无异于逆天转命，因此她自己也很有可能会丧命，但因慕篱乃巫族之后，生来便具有巫族灵血，常人之血根本无用，只能以舞阳传人天生灵血浇灌，唤醒他巫族血脉灵气，为他重塑生机。
待他周身巫族灵血通达，腿上残疾自然也就痊愈了，巫族血脉天生灵觉也会恢复，这也正是此行之后慕篱便能准确预感危机的根本原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