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洛倾鸿率先发声,打破了沉默,望着虚无的方向喊了一声:“晋王殿下。”
慕荣转头应道:“少谷主。”
洛倾鸿调整了一下方向,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殿下,你该回宫了,只怕此刻宫中已乱作一团了,殿下必须尽快回去主持大局。”
慕荣点了点头,“荣明白,多谢少谷主提醒。”
慕荣看了看床上闭目的长庚,目光一沉,转而向洛倾鸿一揖,“此回多亏舞阳族长和少谷主,慕荣方能逃过一劫,慕家欠舞阳家太多,来日少谷主若有需要,请尽管开口,慕荣定倾力报答此恩!”
慕篱已将舞阳巫族隐蔽在红尘中的支脉一事全部告诉他了,他这才知道,原来秦苍竟然还瞒着他这么大一个秘密。
当日钟灵山蒙难时他就曾疑惑,秦苍口中的那位高人究竟是用什么办法救了身中“百花映月”剧毒的自己。
直到今日他终于知道了答案,却没想到会是以命换命!
回想这些年来舞阳巫族深居幕后对慕家的帮助,甚至秦苍最终还为他付出了生命,深觉慕家欠舞阳家的不是三两句话就能说清的。
洛倾鸿微笑道:“殿下言重了,说起来这一切皆因我舞阳家与楚天承之间的恩怨而起,倒是慕家因我们而受牵连,昭在此代兄长和舞阳家向殿下致歉。”
说着,他也向慕荣一揖。
慕荣道:“少谷主如此说,更叫慕荣无地自容了。”
洛倾鸿好看的眉眼舒展开来,“从今往后,巫族不会再插手庙堂之事,但来日殿下若有需要,可随时来紫旭山。为了玉儿,昭会在能力范围内尽力相助。”
慕荣满眼感激再一揖,“多谢少谷主。”
洛倾鸿含笑点了点头,转而朝身后唤了一声:“玉儿。”
慕篱微微倾身,“哥哥,我在。”
洛倾鸿抓住慕篱伸过来的手,语带伤感道:“陛下……怕是时日无多了,你与殿下一同回去,陪他走完这最后一程吧。”
他依着风的方位寻着长庚和苏荷所在的方向道:“我会带大哥回紫旭山,巫族那边你也不必担心,一切有我。”
“哥哥……”慕篱眼中瞬间又蓄起了泪光。
洛倾鸿温柔地拍了拍他的手以示安慰,“大哥要我从此为自己而活,而我为自己选择的自由便是落叶归根,代替他完成他未尽的使命,守护巫族,抚养于飞长大成人。”
慕篱再度流下了泪,“哥哥……”
床边一直心如死灰的苏荷闻此言忽然看向他,恰好洛倾鸿的目光也落在这边。
即使他看不见,可苏荷那失了光芒的双眼在听到他这句话的瞬间也终于有了点变化,流下了感激的泪,艰难地吐出了两个字:“多谢。”
洛倾鸿冲声音的方向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又拍了拍慕篱的手,“大哥用他的生命换回了我们的未来,所以玉儿,我们绝不能辜负他,无论何时何地,都要保重自己,记住了吗?”
慕篱重重点头:“嗯!”
洛倾鸿放心地笑了,又颇为宠溺地拍了拍他的手,“待京中之事了结就尽快回来,我在家等你。”
我在家等你!
这是一句多么温暖人心的话,慕篱激动不已,热泪滚滚,重重点头:“嗯!”
慕荣看着他们兄弟二人相亲相爱,内心无限感慨。
他是真的替慕篱高兴,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幼弟终于有了归宿,有了可依靠的骨肉至亲,今后就算自己不在他身边,他也必定会得到很好的保护,如此他便放心了。
于是,相互道别之后,慕荣、慕篱、连城雪、符天骄一行人便朝大梁城而去,追风则自然是留在洛倾鸿身边。
直到房中复归于宁静,洛倾鸿的表情才蓦然凝重,脑海中浮现昨夜房中发生的一切,眸中瞬间布满浓重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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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月如勾透窗寒,灯影绰绰人将衰。
宿命终结心愿了,无亏无欠谒九泉。
夜静,人悲,烛昏黄。
洛倾鸿拼命想要指挥动自己的手脚,却仍是徒劳,只得拼命挣扎着一遍又一遍地呼喊:“大哥!大哥,你怎么样了,快回答我,大哥!”
洛倾鸿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恐惧无助过。此时此刻,他多么希望自己能看见,或者哪怕能动一动手脚也是好的。
长庚将他带入卧房时,他便已失去了意识,等他再度醒来时,房间里静得能清晰听见窗外吹进来的风声。
他惊恐慌乱地拼命呼喊,却怎么也得不到回应,于是更加拼命地挣扎起来,想要让这具形同废人的身体动起来。
他哪里知道,长庚的手离他的手不过方寸之遥。
于是,他想起了昏迷之前长庚说过的话:“巫族灵血是胜过世间任何毒药的万灵解药,用我体内的灵血淘换你体内的毒血,同时弥补你即将枯竭的心血,以我之血换你之命,这便是我最后的使命。”
以我之血换你之命!
那一刻,他是那样地怨长庚,怨他凭什么自作主张替他做这样的决定!为什么不肯让他就这样去死,让他为自己做过的一切偿罪!
他更恨自己的无能,竟然只能由着他为自己牺牲!
他知道,长庚必定凶多吉少了,可是他看不见也动不了,眼下竟连医治他都做不到。
他更知道,即便看得见,以他的医术恐怕也救不回长庚了,哪怕百草神医在此,只怕也回天乏术。
突然,一只微颤的手抚上他极力挣扎却始终无奈命运何的手,他的心一紧,赶忙紧张地问:“大哥,你怎么样了!”
长庚看着双眼无焦点、满脸泪水、焦急恐惧的洛倾鸿痛心不已,含泪虚弱道:“对不起,二郎,原谅我用这种方式为自己求得心安。”
“……”
“就像你无法原谅自己一样,我也始终无法原谅自己这二十多年来竟一直不曾察觉你的存在,以至于让你凭白受了这么多年的苦,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赎罪之法。”
洛倾鸿内心剧烈震颤,泪水滚滚而下,“大哥,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玉儿已经欠了姨母一条命,如今我又欠了你一条命,你叫我拿什么还,拿什么还!”
长庚虚弱地摇摇头,苦笑道:“这是我心甘情愿的,而且是我强迫你这么做的,当年母亲救玉儿亦如是,与你何干,又要你还什么呢。”
洛倾鸿恨极了自己,真的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消逝吗?
长庚感受倒了洛倾鸿的悲痛绝望,知道他必定又在自责了,遂劝慰道:“二郎,从玉儿的身份被揭穿的那一刻起,我就已料到,你的心必将被无尽的悔恨、痛苦和自责吞噬,或许还会因为接受不了你过去对玉儿所做的一切而崩溃,甚至以命相抵,所以我一直在等一个能让你的心得到真正救赎的机会。”
洛倾鸿泣不成声,满是怨念道:“如今终于让你等到了,你可满意了!”
长庚苦笑,转而语重心长道:“二郎,听大哥一句,放下吧,不要再为难自己了。”
“……”
“当年你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玉儿的出生你决定不了,昌盛帝下旨刺死玉儿你也决定不了,凌王和厉王要篡位夺权你更决定不了,过去发生的一切都不是你能决定的。
所以,不是你不够强大,也不是你没能守护好他们,一切都是宿命,不关你的事。就当是为兄的求你,放过自己,原谅自己,从七岁那年的噩梦里走出来吧!”
洛倾鸿心头仿佛受了一记重击,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苦涩甚至委屈汹涌而出,顿时泪如雨下,“大哥……”
长庚紧了紧握住的手,心疼道:“二郎,我知道,你的心始终还困在那年太子府的惨剧里,困在那场亲眼目睹至亲在你眼前被杀的噩梦里,可如今,这一切真的彻底结束了,罪魁祸首都已为他们曾经所做的一切付出了代价,而你也终于等到了你的救赎,玉儿他好好地回来了,不是吗?”
洛倾鸿泣不成声,“大哥……”
“二郎,能看到你还好好地活着,你可知我有多欢喜,可知当我得知你还好好地活着时,我是多么感激上苍!如果母亲能早点知道你还活着,我想她也一定会非常欢喜,你的存在对我们来说是何等的安慰,你知道吗!”
“……”洛倾鸿强忍心痛,咬牙落泪不止。
“所以,算大哥求你,忘了过去的一切吧,放过自己,原谅自己,从今以后,你自由了!”
洛倾鸿终于再压抑不住,将头转向里面痛哭起来!
长庚一席话道出了他心底掩埋的最深的痛。
这么多年来,他确实一直无法原谅自己,所有亲人都不在了,为什么只有他还好好地活着,为什么自己不够强大,为什么没能护住父亲和母亲,更没能兑现诺言保护好弟弟!
长庚的一席话也解开了他心底最深的结。
二十三年了,他从来不肯向任何人表露出一丁点的脆弱,也从不肯让任何人走进他的内心,直到此刻长庚点破一切,他终于不再封闭压抑,哭得既痛心又痛快,撕心裂肺的哭声好似要将这些年来压抑的所有痛苦、悲伤、委屈等等全部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