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明明在军中什么职衔都没有,可朱煦每次见他,不知为何都有一股由心底而生的寒意。
“先生。”
尽管楚天承并没有向他交代此人的身份和来历,只说了这是他的谋士,可朱煦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高手气息,此人一定不是什么简单的谋士。
楚昭面具下的眼依旧是那种叫朱煦看了就直起鸡皮疙瘩的笑意,那说不出的邪魅之感令朱煦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大将军,你可知今夜锦州城本来是可以破的,大好的机会却生生被你给放走了。”
楚昭不咸不淡地开口,手中却把玩着随手拿起的杯子,眼睛一转,定定地看向朱煦。
明明他的眼是带着笑意的,可朱煦就是没来由地觉得脊背发凉,有些怯怯地赔笑道:“先生可是在说笑,破城?怎么可能,若非我们及时退兵,此刻恐怕已经被周军内外夹击全歼了吧?还何谈破城。”
楚昭冷漠地眨了一下眼盯着朱煦,眼中是毫不掩饰他的藐视和冷笑。
“大将军,我本以为,能坐到这个位置的人,基本的判断能力还是应该有的。”
言下之意就是,朱煦你连基本的判断能力都没有,再加上这蔑视的态度,毫不遮掩的冷嘲,就算是心虚畏惧的朱煦也火了。
“先生此话何意?”
楚昭动作优雅地放下了茶杯,而后转身步步逼近朱煦,高出他小半个头的身影让朱煦一下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压迫和震慑。
“大将军,我且问你,若是大梁来的援军,领兵的人,又怎会是百里乘风,嗯?”
朱煦一下子愣住了,旋即猛地清醒了。
是啊!若是大梁来的援军,那领军的应该是白崇啊?
慕荣身陷险境,慕谦必定会派他最信得过的人领兵来援,而这个人必定非白崇莫属。
朱煦一巴掌狠狠拍到自己脑门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楚昭眼睛一眯,后撤一步,转身又回到了桌边,随手拿起桌上的毛笔把玩着。
楚昭一退开,朱煦瞬间便觉得那股强大而沉闷的压迫感减轻了,但他始终看不懂这个人。
“既然先生知道这是周军的计谋,那当时先生为何不阻拦我撤退呢?”
楚昭斜他一眼:“我为何要阻拦?再说了,就当时的情况而言,就算我阻拦了,你们会听我的吗?”
显然,不会。
朱煦觉得自己问了一个十分打脸的问题。
当时大家都被突如其来的情况弄懵了,都只想着逃命,谁还会去想其他的,此人当时若真的出来阻拦,那无疑会让本就对他有意见的将官们更加不满,这个人看起来就不像是什么有责任感的人,更何况是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了。
说到底还是怪自己,一时判断失误,白白放过了一个本可以破城的绝佳机会。
楚昭之所以会对朱煦此次失利不痛不痒,并不是因为他觉得魏军败了活该,而是他从一开始就不认为魏军会赢。就像这次南城之战,如此破城之天赐良机都被他们错过了,只能说明他们的确没有取胜的命。
从楚天承提议攻周开始,他就不认为这次魏竘联军会赢,即便目标锦州实际战力不过两万,加上慕荣的三万紫耀援军困守锦州,他们也一样没有胜算。
究其根由,当然是因为幕后坐镇筹谋的独孤仇。
除此之外,他也从来没天真到认为这一次就能将慕家父子打败,就能夺回天下。
所以,即便这次败了也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以后,更何况败了之后吃亏受累的又不是他,损兵折将、费财费力的人也不是他。
朱煦被问得一时噎住,回过神来赶紧问:“那先生此来所为何事?”
岔开话题,免得这人又说出什么样噎死人不偿命的话来。
楚昭双眼轻笑,轻描淡写扔出一句话:“传讯给楚天承,趁夜将大军合兵一处吧。”
“什么?合兵一处?!”
楚昭满眼疑惑瞟向朱煦,好像朱煦问了一个特别愚蠢的问题。
“有什么问题吗?”
朱煦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你倒是给我说说清楚,为什么突然要合兵一处啊!
不过他嘴上还是用了比较客气的问话方式:“敢问先生,为何突然要合兵一处?就算我们今夜破城失败,明日整军之后还可重来啊?周军分明就是笼中之鸟,坚持不了多久的,朱某认为,只要我们再有一轮的攻势,破城应该不成问题。”
楚昭又投来毫不掩饰的冷嘲目光:“耶律图消极应战,楚天承指挥无方,还有一群不听话的手下,我军损失惨重,军心涣散,大将军,你告诉我,在这种情况下,继续实施分兵进攻、各个击破的战术意义何在?”
朱煦又被噎住了,无可反驳。
“与其这样分兵消耗有生力量,不如集中兵力,出其不意合攻一处,胜算更大。”
“那依先生之见,我们该选择哪里进攻?”
“西门。”
“西门?”
楚昭一副任务完成的姿态,放下手中玩物,转身一边走向帐门口一边交代朱煦道:“告诉楚天承,趁夜合兵,天亮之前实行突袭,否则合兵就失去意义了。”
朱煦虽不甘,却不得不承认楚昭的思路是正确的,因为联军是从东、北两个方向攻来的,去往城西的路上南北都是崎岖的山路,城南更有梁山纵贯,他们若是想攻城西就必须饶过这些地理障碍,耗时耗力不说,还极有可能延误攻城时机,所以到现在为止,他们并没有向西挺进。
而从周军的守备来看,他们的兵力显然也是集中分布在城北、城东和城南,城西则显然也有所疏漏。若此时他们趁其不备攻西门,还在警戒着东、南、北三方的周军一定会毫无防备。
于是,朱煦便按照楚昭的吩咐将讯息传了出去,然后立刻整军朝西门进发。
好在现在是夜里,又有梁山天然屏障做掩护,只要他们小心谨慎,就完全不用担心会被周军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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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夜寂静,月隐层云,不见星辰。
山中寂寥,春寒满林,衣带沾露。
锦州城北、东、南三方魏辽联军消息互通后在夜幕下的山林中悄然移动,楚昭立在高处,看着这些像长蛇一样移动的人,心中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知道,那是嫉妒。
慕荣啊慕荣,你何其有幸,身边有如此多肯为了你连命都不要的追随者,背后还有独孤仇和整个司过盟为你撑腰。
而我楚昭,堂堂皇室正统后裔,却孤身一人过着独木桥,就连复仇这么个小小的心愿都有这么多的阻碍!
楚昭仰天无语自嘲:上苍啊,你待我何其残忍!
追风默默地站在他的身后,映入他眼中的楚昭的背影看上去是那样的悲伤,孤独。
追风心疼,想要说什么,却是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
安慰?不需要。这个人从来都是如此地残忍,对他人残忍,对自己更残忍。
为了复仇,他将自己永远地囚禁在黑暗里,拒绝任何人向他靠近,也从来不肯在任何人面前表露出脆弱。
“凌云和落雨还没回来吗?”楚昭忽然发问。
追风眉头一皱,感觉心更疼了。看吧,一旦发觉自己的感情有一点被人窥探到,他就会立刻将自己更加严密地包裹起来,不让任何人窥探到一丝他的内心。
“回掌门,应该快回来了。”追风恭敬答。
楚昭没有再说话,也始终没有回头,始终背对着他,那背影让人看了总觉无限凄凉。
寅时末,联军在城西梁山脚下汇合。楚天承与耶律图约定,卯时一刻对锦州城西门发起攻击。
楚昭站在山丘上遥望锦州城,心中默道:独孤仇,慕荣,但愿你们能承受得起楚昭送来的这份大礼!
第199章 礼尚往来
锦州城西虽有梁山为障,但过了梁山通往锦州城西门的过渡地段却是一马平川,几无可做掩护的植被或建筑,故联军若想靠近锦州城,就必须趁着天黑视野不清时行动。
凌云和落雨奉命在大军行动前亲自去城西探查了一番,确定城楼守卫并没有什么变化,城内守军也还是只有姚铁心带领的那些。
于是,卯时一刻,魏辽联军按照约定摸黑向锦州城下行进。当然,这打头阵的都是魏军,耶律图所率领的竘漠大军则在魏军方阵的后方。
而城楼上,就算是在敌军已至城下的这一刻,西城门楼上依然是寂静一片,城头守卫周军看起来也没有任何异样。
楚天承像盯猎物一样盯着巍峨耸立的西城门,一扬手,身后的魏兵便分成好几队带着云梯、冲车、长枪等朝城楼下奔去。
这边楚昭却是望着寂静无声、安静得有些过分的城头产生了一丝异样,一股强烈的警觉突然爬上心头。
“不好,有埋伏!”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眼见正在攀爬云梯的士兵像一条条长蛇一样挂在城墙上,而城墙底下是密密麻麻准备进攻的魏军,眼见城墙上突然亮起无数火光,无数酒坛从城墙上洋洋洒洒砸下,眼见城墙上突然冒出无数弓箭手来,明晃晃的火苗密密麻麻从天而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