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殁听得心潮澎湃激动不已。
只见慕荣再次转回身来看着云殁接道:“乱世不休则贼人不宁,贼人不宁则烽火不止,烽火不止则百姓不安,百姓不安则太平不得。所以,唯有终止乱世,天下才能真正得太平,当朝廷君明臣贤,四海人心归附,百姓安居乐业,则江山自然稳固,国运自然昌隆,乱源自然也就无从扎根了,这便是父亲所期望的太平盛世!”
向来冰块脸的云殁此刻眼中闪耀着明晃晃地精亮之光,眼前这个人心胸开阔,目光长远,心怀天下苍生,令他对那个预言更加坚信不疑了!这个人将来必能成为一代明君,成就一统天下的千秋伟业!
只见他朝慕荣再次深深一揖:“大公子深明大义,高瞻远瞩,云殁敬佩之至!”
慕荣眼中蓄起浓重的悲伤,苦笑摇头道:“独孤盟主提出的解决方案虽然冒险,但却是当时那种危急情形下唯一可行且能同时兼顾公私的方案,只可惜天意弄人,我们终究还是输了。”
而今,面对既定事实,他既心痛着亲人的逝去,更为京城里孤身奋战的父亲心疼,他懂成为至尊就意味着必须承受孤家寡人的痛。就像现在,即便他有心即刻奔回京城陪在父亲身边,可现如今他的身份已不同,更需要时刻遵守规矩,不落人以话柄,以免父亲难做。
云殁眼中有歉意,正欲开口说什么,慕荣抢先一步伸手示意他不要再说。
“殁尊者无需多言,慕荣都明白。此次若非独孤盟主,只怕我们父子二人早已交代在长河谷中,又岂会有今日。贵盟给予我们父子的帮助已经够多了,殁尊者若再如此,便是叫慕荣无地自容了。”
云殁站直了,看向慕荣,两人都淡淡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直到将心里话都说完的此刻,慕荣才反应过来,这些在秦苍、欧阳烈以及他的心腹面前都难以说出口的话,面对云殁他却能轻而易举地说出来,对于云殁的这种难以言说的信任,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经过与云殁的这一番对谈,慕荣心底的沉重和悲恸似乎也减轻了一些。
只见他终于走向门边,打开门,门外或坐在台阶上、或斜靠在柱子上、或守在门口的几人立刻紧张地齐刷刷站直了看向慕荣。
慕荣相信,刚才他在屋里说的那些话他们必定也都听见了,因此他并没有说话,只是对众人淡淡一笑,而后迈步踏出房间,走到廊檐下,站定,不语。
抬头见无边夜空,叹宇宙浩瀚,而自己是多么渺小!
低头见血泪手札,叹世事无常,而自己是多么无力!
脑海里突然忆起两年前那次巫族之行时舞阳族长与他的对话。
“大公子可知你命主紫薇,终有一日将会君临天下,若为令弟折损阳寿,你就不怕日后大业受损吗?”
“……族长这个玩笑未免开得太大了。”
“此等大事,岂能玩笑?更何况,舞阳巫族从不枉言,大公子你的帝星命格乃上天注定!”
“如此大逆不道之言若是传了出去,只怕我慕家就要被诛灭九族了,族长莫要再胡说了。”
“此乃天意,非人力可改。”
“……若果真如族长所言,那慕家岂不是要做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了?”
“大公子此言差矣,想中原这两百多年来的上位者,哪个不是谋了前朝的天下篡了在位者的江山?”
“……”
“时机未到,多说无益,有朝一日时机来临之时,还盼大公子能不负天意,救天下苍生于水火。”
“那真是抱歉,慕荣恐怕要让族长失望了,我一向不信天不信命只信自己!慕荣此生不求大富大贵,也不求闻达于诸侯,但求无愧于天地,无愧于此心!”
……
尘封的记忆一夕解禁,如今慕家的遭遇真应了当初的戏言,慕荣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明明这两年来他都将舞阳族长的话抛诸脑后,忘得一干二净,可此时此刻回想起来他才惊觉,那些话他竟记得如此清楚。
慕荣再次低头看向手中紧握的手札,慕篱的脸就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他仿佛听见慕篱在他耳边轻声说:有朝一日贼佞不存狼烟靖,乱世一统天下清,但愿这天下再无战火纷争,愿这人间再无骨肉离散的悲剧发生!
慕荣紧攥手札,终将心底最后一丝柔情抹灭。
即便幼弟一向不善表达,但慕荣知道,除了发妻,便只有幼弟是这个世上最懂他的人,一向知道他的抱负跟志向。他曾说过,希望将来这世间不再有无谓的战火纷争,希望不再有那么多被迫漂泊无依流离失所的无辜之人,希望那个没有战火硝烟的太平盛世能再现。
贼佞不存狼烟靖,乱世一统天下清!若天命果真归我慕氏,那慕荣便顺天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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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帝一道罪己禅位诏书,弥乱世烽火,开乱世新局,四海皆惊。
慕谦一道受禅即位诏书,图盛世太平,谱大周新章,天下哗然。
从此,中原改魏为周,建元开平,自来年春开始纪年,仍定都大梁,大赦天下。
像是有意向中原、向新立的大周宣战一般,就在慕谦即位的消息传到九源的同一天,楚天承亦昭告天下,自立称帝,仍以魏为国号,沿用乾丰年号,以龙城为都,承袭楚家天下,并宣称与篡位夺权的慕家叛臣贼子不共戴天,誓要夺回魏室江山,中原从此一分为二。
与此同时,楚天承一扬手就向竘漠递去了国书,邀竘漠一同攻打大周。
而竘漠皇帝耶律楚雄也是一位身负雄才大略的强主,对中原一直虎视眈眈,一心想再现其父当年一度入主中原的霸业。收到楚天承的结盟书,他自然也是欣喜的,能拥有九源这么大一片进取中原的过度地带,藏谷关沿线各道天险从今以后也不再是阻碍,并且还能享受九源的进贡,何乐而不为呢。
因此,即便他知道楚天承这么做其实也是意在阻断他们吞并九源的野心,同时还能获得他们这个强有力的盟友,他还是欣然接受了楚天承的提议。短时间内罩着楚天承也无妨,反正他们正好乐见中原自相残杀窝里斗,最好是拼个你死我活,杀他个两败俱伤,如此一来,竘漠就能轻松坐收渔利了。
耶律图听闻中原平定、慕谦登基称帝的消息虽说没有太吃惊,倒是并没有太纠结坐看中原大乱好戏的算盘落空。
从长河谷伏击失败的那一夜起他便知道,中原迟早要改朝换代,只是事情来得比他想象得要快。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慕谦的威胁性,从今往后竘漠若想进取中原称霸天下,只可能比从前更加困难。
他望着那副在他卧房中挂了二十多年的故人画像痴迷道:“慕谦啊慕谦,若无凤仪,何来今日的你!她将一生的爱都给了你,而你可还记得她半分!”
第180章 继开太平谱新章(下)
大周西南,中原与南齐、北楚三国交界地带,臭名昭著的妖魔群峰云雾缭绕,千山凌寒,万树凌霜。
“悬崖绝壁几千丈,绿萝袅袅不可攀”的离人峰上,鸢栖崖上山门入口,只见一红黑相衬、一蓝白相间两条身影并排坐在门楼上,吹着残冬刺骨的寒风,遥望着对面的断肠崖,两人皆愁眉紧锁。
“今日腊八,是公子的生辰,对吧?”云酆把玩着他那把万年不离手的折扇遥望断肠崖蹙眉如是说。
云殁左手拄着寒吟刀,一副冰块脸没有应声。
云酆仰天一叹:“原来公子今日才及冠啊~”
他的睿智、他的聪慧、他的玲珑总让人容易忽略他才不过刚及弱冠的事实,如此年岁却已饱受人世间最严酷的摧残,还要背负起如此沉重的责任和负担,偏偏他又生了一副极度隐忍克制的性子,总是把什么都憋在心里,怎能不让人心疼。
云殁仍旧没有应声。
云酆又道:“公子回到总舵有两日了吧,几乎没怎么吃东西,除了睡觉,其余时间都呆在群英墓,再这样下去,我怕他迟早又得把自己折腾垮。”
云殁依旧不语。
云酆偏头看了看云殁,而后又望向断肠崖道:“公子……应该是怕控制不了自己去见陛下和长公主殿下,所以才跑回总舵,躲到这么远的地方吧?”
云殁还是没有应声,只望着断肠崖的方向眉头锁得更紧。
他还清楚地记得,他昨日从鄢都回到总舵向慕篱复命时,慕篱在得知鄢都发生的一切之后,只是将众人都屏退了,然后他一个人望着窗外不吃不喝默默地站了大半天,没有言语也不见悲伤落泪,直到深夜才终于体力不支稍微睡了一会儿,可是早上又天没亮就醒了。
众人担忧他的身体,他却只是浅笑着安慰众人道:“我没事,你们不用担心。”
他的笑容是那样的忧伤,那样的让人心疼,他们仿佛都可以清晰地听见他内心撕心裂肺地哭喊,可他的脸上却始终笑着。
自那夜“重生”醒来,他们始终没见慕篱在醒着的时候流露过悲伤掉过泪,但却在数次的夜巡中见他在梦中泪流不止。而平日里,他除了时刻关注朝堂动态、乱世局势和慕荣那边的动向外,其余时间仍旧是独立窗前默然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