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天被蒙蔽了双眼,所以没有听见百姓的心声,今日,金乌在天,再没有什么能蔽天听了吧?
可就在这时变化再生,只见天色渐暗的皇宫方向突然升腾起耀眼的火光,直将皇宫所在的上空映照得火红一片,随风摇曳的烈焰夹杂着滚滚浓烟在皇宫上空疯狂起舞。
紧接着,人们便听见皇宫方向传来一片哭嚎,宫女太监们慌乱地奔跑出皇宫,边跑边喊:“陛下自焚了!陛下自焚了!!”
皇宫大内,崇华殿。
但见整座崇华殿几乎都笼罩在熊熊燃烧的烈火中,而在这片将尚未完全黑透的天际照得恍若白昼的火海中,一抹洁白倩影静静地矗立在烈焰笼罩的大殿前一动不动,那窈窕圣洁的身影在冲天的烈火前显得那样渺小,仿佛随时都会被无情的烈火吞噬。
连城雪右手紧握着楚隐交给他的那卷玉轴圣旨,一袭雪白衣裙被烈焰和寒风极致的碰撞裹挟得四下翻飞,群纱乱舞,那画面凄美至极,也悲壮至极!
然后,她默然转身,不再看身后被烈火焚烧的大殿一眼,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崇华殿,径直朝靖远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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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城北,此时靖远门楼下已聚集了近千百姓,门前的道路被百姓堵了个水泄不通,连道两旁小商小贩摊位间的空隙都被占满了,几乎找不到一块儿空地。
原本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城外的慕谦身上,而当皇宫方向燃起火光时,所有人的注意力又都瞬间转移到了那边,先前还是一片喧闹壮观的场景瞬间就静了下来。
城内骚动的百姓满脸疑惑,城楼上不明所以的禁军惊疑不定,城外完全看不到城内情况的将士更是焦急地伸长了脑袋使劲儿朝里望,却是被高墙阻隔,什么也看不到。
就在这时,皇宫里那些受惊的宫女太监们也都惊恐、慌乱地奔跑着、哭嚎着从四面八方跑出皇宫,在大梁城里像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窜,其中有些就跑向了靖远门这边,边跑还边哭嚎:“不好了!陛下自焚了!陛下自焚了!!”
靖远门上下所有人都懵了,开什么玩笑,堂堂一国之君竟然火烧皇宫自焚了?!那这天下岂不是要乱套了?!
瞬间,前一刻还在庆祝救世主归来、动乱终于可以平息的军民转眼就陷入了骚乱和不安。
闸楼外,慕谦听着满城的喧闹和呼啸的寒风,忙冲闸楼上的伍尚喊道:“厉雪!”
被靖远门城楼那边传来的喧闹声吸引去的伍尚听见慕谦的叫声,赶忙又回过身面朝闸楼外吊桥边仍跪着的慕谦。
慕谦急问:“城内因何如此喧哗?起火之处可是皇宫?究竟发生何事!”
伍尚回头望了望喧闹声越来越大的城楼方向,眉头一皱,转回头来对慕谦道:“慕公,起火之处的确是皇宫,有慌乱跑出宫的宫女太监说……说……”
伍尚支支吾吾不敢说出口,慕谦却是急得不行,声音转严厉问:“他们说什么!你倒是快说啊!”
伍尚眼一沉心一横,脱口而出:“他们说陛下自焚了!”
“!!!”
慕谦双眼暮然瞪得滚圆,猛地一下站了起来,结果因为起得太突然太猛,他眼前一黑,险些就朝着结冰的护城河一头栽了下去!
幸亏璩华反应及时,一把拉住了他:“慕公!”
慕谦只觉眼前雪花满天飞,大脑一阵天旋地转,脚底像踩了棉花,身体找不到重心,也无法维持平衡,浑身使不上劲。
“慕公你怎么样!”璩华见慕谦半天没回应他,便又喊了一声。
慕谦使劲地甩了甩头,好半天才缓过劲来,抬头满脸沉痛地望向城高墙厚的大梁城,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陛下自焚了?!这怎么可能?!
就在这时,闸楼外众人听得城内猛然爆发一阵高涨的哄闹和惊疑声。
紧接着,从靖远门正楼、箭楼到闸楼城门都大开,伴随着越来越近的哄闹喧哗声,慕谦看到一袭白衣的连城雪在万众瞩目下走出了闸楼,身后是当朝太师裴清、定南王符文彦以及宰相顾节,每个人手里都举着一个托盘,皆盖着黄绸,可以说当朝的文武核心都在这里了。
而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两列全副武装的禁军,当然领兵的人便是杨慎。
紧随他们之后走出来的便是适才城内簇拥的近千百姓,一时间靖远门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挤满了人,有兵、有民、有臣,还有君,虽然这个君只是个代理人。
第158章 一曲悲歌乾坤定(八)
连城雪来到吊桥跟前站定,脸上平静、双眼满含希冀地望着对岸的慕谦不发一语,刚才还哄闹不止的人们渐渐都安静了下来,人人都屏住呼吸紧张地注视着吊桥两端的两个人。
但听“吱嘎”一声,吊桥被缓缓放下,连城雪白衣飘飘踏上吊桥,裴清等人也紧随其后走上吊桥。
但见连城雪表情始终平静淡然,但眼中却充满坚定和决绝。那是一种对未来充满信心和希望的淡然,更是对未来充满向往和寄托的坚定和决绝。
打从看到连城雪从城中走出来起,慕谦立时就愣在了当场。不仅他愣住了,闸楼上下所有的禁军将士也都愣住了,因为他们没有听说过任何关于琼华长公主从关北回到中原的消息,可她却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了这里!
直到连城雪走过吊桥来到自己的面前,慕谦才终于确定这不是幻影,而是真的琼华长公主,赶忙行大礼跪拜:“罪臣叩见长公主殿下!”
随着慕谦这一拜,他身后所有将士和里里外外的百姓也终于反应过来了,城上城下、城内城外瞬间跪了一片,数万人齐声高呼:“叩见长公主殿下!!”
连城雪躬身先将恭恭敬敬地跪拜的慕谦扶起,脸上多了五分严肃和凝重道:“慕公受苦了,这次是楚家对不住你。”
“罪臣不敢!”慕谦连忙深深一揖,但被连城雪抢先扶住。
“慕公不必推辞,这本是楚家欠你的。”
慕谦还要说什么,连城雪却转头环视护城河两岸以及城楼上下挤满了的军民,不高不低庄重道:“大家也都平身吧。”
城楼上下众人纷纷起身。
“各位乡亲,禁军将士们!”
连城雪开口只说了这么一句,便先后向河两岸的众人各深深一揖,先前还一直小声议论、交头接耳的百姓和将士便突然安静了下来,纷纷静默地注视着人群中心的那一抹圣洁白影。
连城雪行完了礼,这才平身对众人接道:“这一拜是我代陛下行的!”
她的声音平静又清朗,直破这昏暗的夜空,直击人们的心灵。
“陛下年少无知,受奸人蒙蔽,倒行逆施,祸乱天下,贻害苍生,以致最终酿成无可挽回之惨剧!如今陛下纵有心悔过,却早已无法弥补他所犯下的一切罪孽。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我纵有心为他辩解,却无法向无辜惨死的八万北征将士和大梁无数含冤而死的亡魂交代,尤其……无法弥补对慕公你造成的伤害。”
连城雪说到最后这一句时,才终于将目光投向慕谦。
慕谦早已听得两眼通红,撑不到连城雪的下言,他便扑通一声跪倒下去,仿佛是满心的委屈终于有处诉了,又仿佛是满身罪孽不堪重负,向着烈火冲天的方向痛哭道:“陛下!罪臣万死,万死啊!”
他不是圣人,尽管他的理性十分明白楚天承才是这一切的真正主使,但楚隐灭了他慕氏满门,他当然不可能对楚隐一点怨恨都没有,只是有昌盛帝的大恩在前,天启帝的托孤在后,楚隐也曾对他十分敬重,礼遇有加,可以说没有楚家的倚重和尊宠,就没有他慕氏门庭的兴盛,所以慕谦的内心一直饱受忠义两难的煎熬,并在这种两难的煎熬中以惊人的毅力和克制力保持着理性。
可是直到这一刻,慕谦内心最后一点支撑力终于崩塌了!到此刻他才意识到,其实他内心深处最怨、最恨的那个人正是他自己!
不论是北境那八万大军,还是大梁城里无辜牺牲的诸位相公和无数冤魂,还有他慕氏一门数十条人命,一切都是因为他的存在!他终于肯接受一直以来都拒绝承认的残酷真相,明白了敌人要篡夺天下,他的存在就是最大的绊脚石!
而为了消灭他,那么多无辜的人成为了牺牲品,现在甚至连他立下毒誓要守护的少帝也成为了牺牲大军中的一员,叫他如何能承受!
“慕谦上愧对天地,下愧对黎民,辜负太祖恩义,有负先帝重托,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慕谦说着,抬手就去拔腰间的佩剑。
“相公!”
“慕公!”
连城雪紧张大叫,她身后那几个头头脑脑和慕谦身后那些禁军将领也都吓出了一身冷汗,城楼上下也有数人惊叫,不过还是距离最近的连城雪速度最快。
毕竟她也是习武之人,眼疾手快截下了慕谦已经拔出的利剑,哐当一声就甩出去了老远。
顾不得隆冬户外积雪地面的严寒,连城雪一个转步便跪在了慕谦对面,双手一把抓住慕谦的双肩摇晃了两下,脸上是清凉的泪痕,眼中是晶莹的泪光,对慕谦极其郑重道:“慕公,听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