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太监得令下去了。
很快,去了武器的杨慎便进来了,在殿中朝御座之上的楚隐躬身拜曰:“参见陛下。”
“杨将军不必多礼,快快平身吧。”
“谢陛下。”
杨慎谢恩起身,尚未喘口气,便传来楚隐着急的问话:“可是槐城有消息传来了?”
杨慎揖道:“回陛下,是的。璩将军刚刚派人火速送回来的消息,派往槐城的京畿各州兵马皆已回驻地,乾宁军也已返回黎州,慕公如今正与璩将军一同率出城禁军赶回大梁。”
楚隐双眼猛然一睁,脸上写满了意外和惊讶,静默片刻之后,他却又突然明白了一切,暮然双眼湿润,眼中泛着泪光感慨道:“是嘛……他是一个人回来的啊!”
然后,他笑了,抬手捂着自己的双眼发出低吟般的笑,听来既像是喜又像是悲,听来就觉五味杂陈。
然后,他放开了手,一脸大彻大悟望着殿外拖长了声音道:“他终究还是那个重恩守诺、尽忠报国的慕枢相啊!”
“阿耀……”一旁连城雪轻唤。
楚隐看向她,知道连城雪是在担心他太过自责,露出笑脸道:“阿姐,不用担心,慕公这样做,让我更加无后顾之忧了。他既已做出了选择,那我唯一能回报他的也只有这个了。”
楚隐说着拿起御案之上的一卷玉轴圣旨,那双眼中充满了希望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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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城北,靖远门闸楼。
昨夜,伍、璩、杨重掌帝都禁军大权后便立刻重新布置了京城四面城门的守卫。考虑现实情况,二人将防守重点放在了城北,因为城北有楚天承带出去的五万大军。
酉戌之交,夕阳西照,白昼将尽,此时却见城北一支军队浩浩荡荡朝大梁城开来,吓得值守靖远门的伍尚乍一看还以为是叛军,定睛再一细看,终是认出了队伍最前方的璩华。
而与璩华并列的那个金甲黑袍的将领,伍尚起初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可当他再仔细一辨认,确定自己没有看错,顿时呆在了当场。
“……慕公?!”
伍尚只轻轻说出了这两个字,两旁耳尖的士兵听见顿时也都炸了。
“什么?枢相?!在哪里!在哪里!”
一个个削尖了脑袋使劲朝城外望去,待到他们也看清了那个渐渐向大梁靠近、一身金甲黑袍的人时,顿时也都惊呆了,有些人甚至都已经开始欢呼了。
“是枢相!真的是枢相!慕枢相回来了!慕枢相回来了!!”
一下子闸楼上的士兵们沸腾了,紧接着城楼上的欢呼也传到了城门附近的百姓耳中。由于距离有些远,百姓听得不是很真切,只隐约听见“慕枢相”三个字,便都往靖远门的方向靠拢过来。
闸楼上,伍尚看着那个一点点靠近大梁城、仿佛救世主一般散发着耀眼彩光的身影,瞬间红了眼眶。
直到大军停在了靖远门外,伍尚激动得向城外的慕谦挥手道:“慕公,您终于回来了,真是太好了!末将这就为您开城门!”
就在他转头要往下城楼去时,慕谦叫住了他:“厉雪且慢!”
伍尚回头冲城外道:“慕公还有何吩咐?”
马上慕谦捂着心口,说话虽显得有些吃力,却还是竭力稳住身形,温和提醒伍尚:“封城禁令仍在,未得陛下圣谕,你身为守城之将,岂可擅自开城门呢。”
慕谦话说得很平和,完全听不出责备之意,更像是善意的提醒,伍尚脑子嗡的一下,乖乖,这一兴奋竟然忘记了封城禁令这茬了!
伍尚一时呆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便望了望慕谦身旁的璩华。
璩华面带微笑冲他摇了摇头,表示不要紧,伍尚这才安下心来。
只见慕谦兀自下马来,璩华见状也赶忙下马来扶,邢名、关飞、蔡笙等将也都纷纷跟着下马来。
慕谦走到尚未放下的吊桥跟前,抬头仰望巍然耸立的闸楼上方方正正的“靖远门”三个大字,瞬间满腔酸涩涌上心头,眼前浮现出北境长河谷中那惨烈的一幕幕,耳边是那些含冤惨死的将士们的凄厉哀嚎声,还有玉龙寨中那夜将士们的群情激奋,一时间百感交集,眼中蓄起了泪光,喉头哽咽了一下,用沙哑的声音满含悲怆道:“终于到了啊……”
他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声音中带着哽咽。
大概是终于抵达目的地,慕谦心头的弦情不自禁地送了一下,顿时不支,险些栽倒,被璩华及时扶住。
“慕公!”
慕谦借助他的力量站稳了,捂着心口缓了缓,而后才抬头对璩华艰难一笑:“我无碍,多谢。”
璩华喉结上下动了动,终是什么也没说。
慕谦刚才有一刻松懈了的神经立刻又绷紧了,因为他知道自己还不能倒下,他必须办完最后一件事,解开他与少帝之间的心结,彻底稳定了京城局势,这颗心才能真正放下来。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平复了一下情绪,然后认认真真地整理了一下仪容,这才当着闸楼上下数万禁军端端正正地跪下了!
众人正惊时,只见他又从怀中掏出一本奏疏,双手托举过顶,用他这重伤之躯所能发出的极限高声道:“陛下!罪臣慕谦回来向您请罪了!”
慕谦竭力拔高嗓门的告罪声穿透大梁巍峨的高墙,直达城内向靖远门这边靠拢过来的越来越多的百姓心间,顿时人群中爆发出喝彩声:“真的是慕公!慕公回来了!慕公回来了!!”
紧接着,高墙外又传来慕谦浑厚的告罪声:“陛下!罪臣救驾来迟有罪,违反朝廷规定擅自带兵进京罪加一等!一切祸事皆因罪臣而起,罪臣甘愿领受任何责罚,唯望陛下以江山社稷和天下苍生为念,万勿听信奸人谗言,大梁再经不起流血牺牲,大魏也再经不起动荡了啊,陛下!”
在北境时,面对京中亲眷随时都有可能杀劫临身,他心里想的还是大局,依然竭力想在少帝与天下苍生间寻求平衡点,既想保住少帝,又不想伤及苍生,他甚至已经做好了牺牲自己保全天下、保全亲眷的准备。
待此番祸乱平定、救得家眷后,若他还有命活下来,他便会辞官归隐,从此不再理朝堂风云。但如若上苍不许,他不能安全脱身,他便会牺牲自我,以死谢罪,以求全他忠义的同时保得家人平安。
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他很清楚,唯有他一死,方可平息一切祸端,即使楚隐要他的人头,他也绝无怨言,唯大魏江山不能乱。
这封奏疏是昨夜他在黎州时写下的,内中他将所有罪责全都揽在他一人身上,为家国大义,为江山社稷,为天下苍生,也为现今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慕荣,他终究还是决意牺牲自我,不得不忍痛主动化解与少帝之间的心结,以求这场动乱真正的平息。
身后璩华看着恭恭敬敬跪在吊桥跟前的慕谦的背影,心中亦是百感交集。
对慕家的遭遇,他很是同情,也很是激愤,那个与他交虽浅义却重的少年在大难临头之际还向他们传达了关键情报,挽救了大梁数十万军民的性命。
而此次慕谦回京,就算他真的带着所谓的“叛军”兵临城下,心本就已有所偏向的他们只怕也不会顽强抵抗,因为楚隐的倒行逆施已尽失军心民心,即便慕谦真的就此带兵杀入京城称帝自立也是众望所归。
然而,慕谦却在平息了动乱之后就让乾宁军回驻地去了,这实在让他们难以理解。事到如今,他与少帝已是不共戴天,到了这个地步,他难道还能效忠楚家,效忠魏室?
第157章 一曲悲歌乾坤定(七)
城内靖远门楼下,随着挤过来的百姓越来越多,人们爆发的欢呼喝彩声也越来越响亮,一时间好似整个大梁城的百姓都涌到城北来了,所有人都争相仰望城门紧闭的高墙外,焦急地想看清外面究竟是个什么情形。
城外吊桥跟前,慕谦双手高举自白书,泣血跪告,此情此景令在场所有人动容。
“陛下,所有祸乱皆因罪臣而起,罪臣甘愿领受任何责罚,但八万北征将士无辜,诸位相公无辜,诸公家眷亲族更是无辜,罪臣恳求陛下,为所有枉死者洗冤正名!罪臣代北征将士和诸公叩谢圣恩!”
他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一句为自己和门人求情的话,因为他觉得诸位相公惨遭诛杀和灭门,他们都已无法为自己辩白一字,他又有什么资格单为自己的亲人求情呢!
自二十日大梁惊变以来不过短短几天,帝都上下便已流了太多的血,那些凄厉的哀嚎,那些血腥的画面,那些有天无日的噩梦,无论是军还是民,心口都深刻地烙印着血红的伤痛。此刻听得慕谦如此悲切的求告,城内百姓积压在心中数日的恐惧、愤怒、悲痛、委屈等等在此刻尽数爆发,放声嚎哭喊冤。
“冤枉啊陛下!”
“慕公没有通敌叛国,他不是叛国贼!”
“我大魏八万大好男儿啊!他们不是叛军,他们死得冤哪!”
……
但见城内靖远门楼下,百姓推推搡搡挤作一团,一如那日潘楼街口刑场百姓们撼动天地的呐喊,这一声声发自肺腑的含冤不停扣动着城楼上所有人的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