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或许很多人其实都无法入眠的吧,因为他们需要时间来消化刚刚过去的那场犹如噩梦一般的血战,消化那些在他们眼前倒下就再也没能起来的同袍、战友、兄弟,消化那些死亡和牺牲带给他们的沉重打击和巨大悲恸!
此刻在玉龙寨外围,司过盟的高手遍布方圆数里,但有可疑之人闯入,立刻就会脑袋搬家。
夜幕笼罩下,一片败草枯枝蔓生的孤崖边,云殁、云酆并排而立,四目凝重遥望南方,都在期盼大梁的消息尽快传来。
当日他们奉命来到北境时,慕篱就曾说过“我一时还说不清我想要得到什么,但我敢肯定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而今证明他的预感都是对的,且半个月过去了,大梁仍无消息传来,就说明京城里一定也生变故了。但他们坚信慕篱一定能破此局,所以他们目前该做的就是竭力保护好慕谦和慕荣父子,等待京城消息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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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夜,鄢都,紫耀军帅府。
静谧的内宅突然闯入数名夜行衣者,而事先早有防备的帅府亲卫们军甲整齐地瞬间冲出,将闯入者重重包围,随即主室门开,战甲长袍、手按宝剑的郑淳自屋内踏出,身后跟着银铠的副将郭诚。
郑淳跨前一步,居高临下质问闯入的夜行衣者们:“说!你们受何人指使?为何要行刺本帅?”
夜行衣者们背对背围成圈面对将他们团团包围的紫耀军,相互之间交流了一个眼神,而后毫无征兆的,众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纷纷倒地,口吐鲜血,瞬间毙命!
郑淳坐镇高位不为之动摇,身后郭诚立马自觉上前验尸,而后仰头对郑淳摇头:“都是服毒自尽,没救了。”
郑淳拧眉沉思。
大约半个时辰前,一只破窗钉入他卧房中的飞箭将他从梦中惊醒,展开一看,竟是慕荣亲手所书,告知他在长河谷中发生的所有事以及慕谦和白崇都身受重伤的现状,让紫耀军提前整军,以防不测。
郑淳明白慕荣信中的意思,他会发来这封密函,就说明他已经考虑到了最坏的可能——起兵勤王,清君侧。所以,他才会叫自己整军提前做准备。
而几乎在他收到慕荣来信的同时,副将郭诚也收到两封密函。一封来历不明,警告他可能会有人趁夜暗杀郑淳,要他们有所防备;另一封则来自乾宁军副帅廖寒英,正是廖寒英从齐豫那里扣下来的密旨,其内容着实令郑淳和郭诚都震惊不已,竟是要乾宁军主帅刘毅派人去暗杀慕谦父子以及白崇!
此事楚隐自己不方便出面,无法派武德司的人,便只有交给他认为最信得过的人,连姑且算是楚家人的郑淳他都信不过,却哪知刘毅会如此不中用。
若非早有防备,恐怕此刻郑淳已是一具死尸。本来之前郑淳还对慕荣信中提及之事有所怀疑,不信少帝会如此糊涂疯狂,但直到此刻,他终于不得不信了。
理清了思路下定了决心后,郑淳当即命道:“守义,立刻传我军令,命全军将士即刻整军,原地待命,随时准备出征!”
“是!”
郭诚领命即刻就去传达军令了,郑淳抬头遥望曙光初露的天际喃喃自语道:“宁为太平犬,不作乱离人哪!苍生怕是又要受苦了,这争权夺利的乱世究竟何时是个头啊……”
第122章 锦囊密策
惊风急素柯,白日渐微濛。
慕荣处理完长河谷的事,在明剑和陆羽的陪同下赶回玉龙寨时,天际终于开始微微泛白,熹微的晨光终于渐渐照亮黑暗的大地,这漫长的一天总算是过去了。
但见玉龙寨后院已飘起袅袅炊烟,里外忙碌的妇人们尽可能地不发出大的动静,以免惊扰正在睡梦中的将士们。要准备数千的人饭食呢,可不得早早的就忙活起来。
寨外山脚下,隔着大老远,慕荣就瞧见了并肩立于败草枯枝孤崖边的云殁和云酆,眉心微蹙,心中暗忖,难怪适才一路走来,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玉龙寨周围都是高手的气息。
慕荣脚步微微顿了一下,吩咐陆羽和明剑领亲军们先进寨里去,然后独自朝他二人走去。及至近前,慕荣方才看见云殁和云酆身后多出来的一人。
慕荣本就记忆力惊人,自然不会忘记当日千流河边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人,再加上他那身在黎明曙光微露、夜幕尚未完全消退的此刻仍花哨不已的打扮,真是想不让人记住都难啊!
三人齐向慕荣见礼:“大公子。”
慕荣也回礼,而后看向云清。尽管尚无法完全清楚地捕捉到云清的五官,但慕荣依然能感觉到云清身上强烈的风尘,料想是长途跋涉之故,尚未来得及喘息。饶是如此,暗夜中他那双眸子却依旧闪耀着明亮的精光,内中似乎还透着万分的焦灼和急切。
云酆依旧风度翩翩向慕荣介绍道:“大公子,这是我三弟云清,想来大公子应该还有印象。”
慕荣点点头。
云酆接道:“清弟刚从大梁赶来,有重要情况要告知大公子。事关重大,我们怕引起不必要的骚动,故已在此恭候大公子多时。”
慕荣闻言深深看了一眼云酆,这下他更加确定这些人的确是专为他们父子而来的了,否则他们何以如此不遗余力地保护玉龙寨,更确切地说是保护在寨中的他们父子,心中不由泛起更加浓重的疑惑,到底独孤仇为何要这样不遗余力地帮他们父子?
不过很显然,他们来时以那样随便的理由搪塞过去,就说明他们根本没打算坦白实情。慕荣清楚,即使他刨根问底,这些人也不会给他答案的,于是姑且把这疑问先按下不提。他相信时候若到,答案自会揭晓。
于是他将目光投向云清,揖道:“清尊者辛苦了,看尊者面容疲倦,一身风尘,想必是快马加鞭不眠不休赶来的。”
云清的确是拼了老命没白没黑地狂奔,以超凡的毅力愣是两天两夜都没合一下眼,跑死了好几匹马才终于赶到这里的。眼下情况紧急,就算是他也完全没心情犯二了,一脸严肃正经,跟平日里耍贫活宝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直截了当地开口道:“大公子,云清此番带来三个坏消息,还望大公子有个心理准备!”
慕荣能听出来,云清说话声音确实有些中气不足,且脸色不是一般的差,显然是疲劳过度。但他的双眼依旧清明,代表他的头脑依然十分清醒,丝毫不含糊。
慕荣心下了然,微微抬手请道:“清尊者请讲。”
云清一听便知慕荣也早有心理准备,便道:“其一,二十日早朝,冯清源、林子瞻、吴仲卿三位相公被少帝伏杀于乾阳偏殿,罪名是与慕枢相暗中勾结,里应外合,欲行谋逆!”
“!”
虽然事先已经有心理准备,可听了云清这话,慕荣眼底还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三尊看到了慕荣眼底的惊骇,却没看见他有失态的举动,不由地钦佩他的克制力。
云清顾不上喘口气,接道:“第二,少帝伏杀三位相公之后便立刻大举调动禁军,血洗了三公的府邸,领兵的是刘国舅和玄甲军大将军仇不渝,各府亲眷仆从无论男女老幼无一生还!”
事态紧急,云清也顾不得他说出的消息究竟有多惊世骇俗了,也顾不上听者能不能接受得了了,只以最简洁的语言以最快的速度将情况说明。
“!!”
慕荣再度骇然。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脚已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心跳猛然加快,心口像被什么一把捏住一样,喉咙突然紧缩。他知道,自己在害怕,害怕最后一个从云清口里说出来的坏消息,以至于下意识地握紧了双拳。
然而,残忍的事实还是无情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第三,刘国舅亲领禁军带走了夫人、二公子,少夫人和一双儿女也未能幸免,现慕氏满门皆被关押在刑部天牢待审,罪名是通敌叛国,有肆州刺史‘截获’的慕公暗通竘漠的亲笔盟书一封为证!”
饶是向来镇定稳重如慕荣也还是倒抽了一口凉气,不由自主地踉跄了一下。不过也只是踉跄了一下,而后他便以惊人的意志力强行稳住了身形,然后迅速转过身去,居高面向苍茫天地,皱着眉头禁闭着双眼紧抿着唇,久久未有声响,也未见任何动作,但身后三人都感受到了他背部线条的紧绷,以及紧握的双拳的力道之大。
然后,他低头看向自己伸展的手掌许久,而后抬起手掌盖住了自己的脸,掌下发出低沉的笑声,经久未止。
身后三人能感受到他心底巨大的悲愤,也能感觉到他心中熊熊燃烧的仇火,似乎还能听出一丝决绝的意味,就好像一直困扰他的某个疑惑终于消失,他倏地豁然开朗,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
一连串惊天的消息并没有让慕荣失去理智,他十分清楚为何三公府邸无论男女老幼都是当场格杀,却唯独枢密府的人是关押待审。因为这是楚隐为他自己留下的后路!因为他怕万一不能置他们父子于死地,那他手里至少还能有个跟他们谈判的筹码!
人说知子莫若父,同样的,慕荣对慕谦也再明白不过。即便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他敢确信,父亲的心还是向着少帝的,还是一心想谨守对天启帝的承诺,报答昌盛帝的知遇之恩,更想护天下苍生保天下太平。他甚至敢笃定,假如牺牲一人便能平息祸乱,慕谦定会选择牺牲自我,以保少帝,保魏室江山,亦护天下苍生,保天下太平,同时还可挽救在京的慕家亲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