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谨沉笑笑,起身背着她往设宴御花园的方向去,问她:“怎么一个人去这么偏僻的地方?”
薛镜宁不知道该不该对他说实话,可是他对自己这么好,还送自己回去,薛镜宁没脸再骗他,于是老实告诉他:“是我娘带我来的。”
陆谨沉听得眉头一皱:“那你娘呢?”
“我娘先回去了,她说等宴席散了就来接我。”
陆谨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把这么小的一个孩子扔在僻静的地方,自己却一走了之?哪有这样的娘啊!
“你是哪家的姑娘?叫什么名字?”他又问。
并准备在心里记下,看她是哪家的人,以后也好多照拂照拂她。
薛镜宁趴在他温暖的背上,之前悲伤难过的情绪都被他抚平了,因此也就敞开了心扉,他问什么,她就老实答什么。
“我是薛家的,叫镜宁。”
陆谨沉猛地停下了脚步,心里顿时异常复杂。
他一直一直一直讨厌的“小媳妇”……竟是这个可怜又可爱的小丫头?
蓦地,心头奇异地一软。
先前被自己凭空造出来的厌恶在这寂静的夜里消失无踪,他淡淡地笑了:“原来你就是我媳妇儿。”
薛镜宁还不明白“媳妇”的意思,她傻傻地跟着念了一遍:“媳妇?”
陆谨沉笑意更甚,像是在与她开玩笑,却又更像郑重地许诺,一字一句道:“长大后,我会娶你。”
薛镜宁傻怔怔的,她连“娶”的意思也不明白呢,可是他好像说得很认真,于是这句话便莫名地印刻进了她的心底。
陆谨沉继续背着她往前走。
知道她是自己未来的媳妇后,本来还有点暗暗地腹诽她长得胖嘟嘟可真够沉的,此刻只觉得胖嘟嘟的很喜人,脚步都轻快了些许。
十岁的他其实也还未明白“娶”的真正含义,但是见着了这个小丫头之后,他忽然就觉得好像那个什么“娃娃亲”也不是不能忍受。
听说,娶她就是把她从薛府接到他们靖安侯府来。
这样也好,这个小丫头以后进了他们侯府,就不用再受薛府的鸟气了。
说起薛府,他也终于明白了她的“娘亲”为什么会这么对她。
虽然之前没见过薛镜宁,可是他没少从太公那里了解薛镜宁的情况——虽然是太公单方面的念叨,但他不知不觉也就记住了。
薛镜宁的娘亲早在她出生后没一年就死了,现在的所谓“娘亲”其实是她的继母。那继母李氏对她不好,只偏疼自己的一双儿女,甚至曾经还想用自己的女儿薛楚莺来替代薛镜宁的娃娃亲。
陆谨沉再度皱起了眉,李氏带着她的一双儿女来过侯府,他见过那个薛楚莺,根本没有薛镜宁一半可爱!
忽然又有点庆幸,庆幸是这个小丫头。
“所以你刚才哭,是因为你继母欺负你?”他声音冷了几分,恨不得替她出头似的。
薛镜宁心里微微一惊,他怎么知道她的“娘亲”其实是继母?
不过转瞬想想,来赴宴的都是朝中的人,彼此之间都有往来,所以这个大哥哥知道他们家的事也就不奇怪了。
她倒也不想把一切都推到李氏头上去,于是连忙摇头,摇完之后才想起他根本看不到,便忙道:“不是因为她,是因为……因为镜宁的太公身体不好,镜宁好担心他。”
说起太公,她语气里又掩盖不住轻微的哽咽。
陆谨沉恍然大悟,陆家的太爷他是知道的,最近的确一直卧床养病,他家太公因为和陆太爷交好,所以也一直为陆太爷忧心,最近一直念叨。
说来也是这位太爷和自家太公的关系,才定下了他和薛镜宁的娃娃亲。
“会好起来的,你家太公一定会好起来的。”他不擅长安慰人,想了想才吐出这么干巴巴的一句话。
但是已经足够安慰薛镜宁了,别人都偷偷说太公要不行了,可是他说太公会好起来呢!
她开心地笑了:“嗯!太公一定会好起来的!”
渐渐的,他们已经从僻静的角落走到了御花园外,不远处已经可以看到宴席热闹的灯笼烛火了。
薛镜宁这才想起她还没问他的名字,于是连忙揪着他肩膀上的布料,努力地伸长脖子,侧着脸看向他:“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
陆谨沉也侧头看向她:“我叫陆谨骁……你以后就叫我‘骁哥哥’吧。”
“好啊!”她甜甜地笑起来,“骁哥哥!”
……
时光蓦地拉回到现在,陆谨沉单腿跪地,怔怔地握着她的足,像是向她臣服:“我想起了一切,想起了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场景,想起来了……我曾经叫陆谨骁。”
陆谨骁这个名字,是他出生之后太公给他取的,希望他处事做人严谨有度却又保留心中的骁勇。
后来,在薛镜宁一家搬去京州后,他忽然生了一场大病,差点死掉。
在他病重的那段时间,侯府病急乱投医,连江湖术士都请来为他看病。
那江湖术士看了便道,是他名字中的“骁”字太大了,小小年纪还承受不起,而且“骁”与“谨”本就是两个方向的词,内在不免产生冲突,才使得小公子生病受苦。
若要破解,不若改“骁”为“沉”,一则“谨”与“沉”内在贯通,二则“沉”字没那么大,还有“沉淀”之意,可以宁神。
侯府的人将信将疑,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便将他改名为“陆谨沉”。
那之后,他果然好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江湖术士的术破解了这次劫难,还是太医的药起了作用,刚好让术士赶上了,总之侯府也不敢拿他的身体去赌,于是依旧保留了“陆谨沉”这个名字。
而陆谨沉好起来之后,就失去了所有记忆。加上府中之人都不许再提“陆谨骁”那个名字,因此他便一直以为,他生来就叫陆谨沉的。
……
此刻,陆谨沉抬头凝视着薛镜宁,压抑着浑身因为激动泛起的颤抖:“我才是你的骁哥哥。”
原来他不是陈宵的替身。
他才是骁哥哥!
薛镜宁睡梦中喊的人,是他。
薛镜宁一直以来喜欢的人,也是他!
“如果我没有想起来,你是不是打算瞒我一辈子?”
让他一辈子都以为薛镜宁喜欢陈宵,让他一辈子都以为他的确是退而求其次的替身!
薛镜宁不置可否,并不说话。
陆谨沉眼圈泛起了红:“我不该忘记的,可是我不是我的错,我当时生了一场大病,你该早点跟我说的——”
话音未完,他就停住了嘴。
薛镜宁何尝没跟自己说过呢?
成亲的第一个晚上,她就想跟自己说。
可是他却一个字也不想听,还气哭了她。
她当时,一定很委屈吧?
“对不起。”陆谨沉嘴巴翕动了几番,才无力地吐出这几个字来。
他总是在说对不起,可是现在说对不起有什么用?
薛镜宁沉默着,忽然一颗一颗地往下掉泪。
他终于想起来了,可是她怎么一点也不开心。
她真的很喜欢、很喜欢骁哥哥呀……
那个时候,太公病重,她孤苦无依,觉得眼前尽是黑暗,陆谨沉就是在那时候出现在她面前的。
就像黑暗中突然洒落的一束光,顿时照亮了她。
他对她说:“原来你就是我媳妇儿。”
他还对她许诺:“长大后,我会娶你。”
她一直一直记着这两句话,无论什么时候都没有忘记。
后来太公仙逝了,也是他陪在自己身边,度过了那段最难过的时光。
她原本想着随太公一起去的,可是想到世间又多了一个珍视她的人,她就勇敢地留下了。
因为她不是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了,她有骁哥哥呀。
从那以后,他就是她的□□。
后来,随家搬离铎都时,他来送她,告诉她不要害怕,等她一长大,就去接她回来,接她回来后,他就娶她。
之后的无数个孤寂绝望的夜里,她一想到他的承诺,就咬咬牙地擦干了眼泪。
终于等到她及笄,她长大了。
而此时,侯府果真来人了。
他来接自己了!
那一刻,她别提多欢喜。
却没想到,新婚之夜他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竟是——
“从小村姑变成小侯夫人,感觉如何?”
他拒绝听她说起他们小时候的承诺,他不屑地将那些事归结为“不重要”——
“若是重要,又岂会忘记?既然我已经忘记,便说明十年前的事并不重要。那些不重要的事,薛小姐就不必跟我说了。”
他还警告她:“记住,小侯夫人的身份、地位我都会给你,但也仅此而已。从此以后,我们只在明面上当夫妻,其他的你就别奢望了,趁早收起别的心思。”
甚至,后来还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她才知道,在她不在他身边的年岁里,他早已将别的女子当成了心头至宝。
现在想起来,依旧让她心绪难平,心酸难抑。
“你、你别哭了。”陆谨沉看着她豆大的泪珠像雨帘一样在他眼前坠落,心尖涩涩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