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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辅家的长孙媳 (刹时红瘦)


  这情话说得让女方完全没有娇羞的意识,春归但觉心花怒放,她从前就爱跑去父亲的书房读书,以为从此连这爱好都成了禁忌,忽然间就得“赦免”,就好像和过去的生活到底有了联系一般,让她对原本未卜的人生,终于有了一点确定的踏实。
  可忽然又听一句:“只是关注归关注,辉辉到底是内眷,不用为外务纷扰过多忧愁。”
  春归才得一惊喜,理智还在飘忽中,听这话不由一挑眉梢,稍觉郁闷。心说大爷到底还是对女子有些轻看的,大约这般宽容,只是为了日后相处时更多共同语言,免得她成日家油盐柴米、脂粉女红,听得两个耳朵都起了茧子不胜其烦。
  只这样的不悦又飞快消释了——无论如何,像兰庭这样的夫君,还是可遇不可求的,有多少人还记挂着能和妻子相谈甚欢?这世道,男子可能享有妻妾成群的特权,和妻子话不投机,多的是解语花体贴人慰籍闲睱。
  偏偏她些微的不服和郁闷,还就被兰庭觉察,又解释道:“我可不敢小看辉辉,只是你我到底生活在世俗,虽心无拘束,却身不由己,很多事情你虽知忧患,限于内宅却无法解救,为此担惊受怕,以至于焦虑不安,那就大无必要了。”
  原来如此呀……
  春归再无不悦,一双清秀的眉,弯如月笑,正要说什么,却被两道认真的目光看向,她甚至能见兰庭清亮的眸心,有她喜悦的模样。
  “不用担心,你要相信我,还有保护家人的能力。”
  家人二字,像极了这晚温热醇和的茶水,慰籍心胸。
  后来夜色很深,春归已然回房,她倚着窗户,还能望见兰庭的房间,他的身影映照在窗纸上。
  他似乎还在阅读,灯影摇晃中,坐姿安然不动。
  春归便想,那个玉阳真君,不知是鬼是神的存在,当真是拿稳了她的软肋,其实从一开始,就笃定她并没有别的选择。
  不要说纪夫人、嗣兄、柴生等等对她有情有义的人,就说兰庭。
  他这样一个人,一个只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接受了她把她当作家人和责任的人,义无反顾承担她的安危力求给予她陪伴和照顾的人,就算万一可能,会遭遇不幸,她也做不到袖手旁观,接受尘世给予的所谓宿命。
  被利用又算什么呢?只要她的家人,她的亲友,可以在这一个轮回里,安然无事,那么就值得她竭尽所有,和在意她的,同时她也在意的这些人,争取多一寸光阴,多一日相守。
  因为于她的人生而言,这个柳暗花明的转机,当真是弥足珍贵。
  这一个晚上,也再没有游魂的唱曲声,干扰春归好眠。
  次日,又是金乌光盛,蝉吵声浓。
  当渠出的魂影飘然而至时,春归已经全然不再彷徨,她手里针线不停,眉眼波澜未生。
  “让白氏来吧,我听她有何冤情。”
  渠出不无狐疑地盯了春归好些眼,她有些不信任春归就这么轻易的妥协,尤其是当见白氏来到,春归也只漫不经心打量时,渠出越发不确信起来。
  春归却是因那随意的打量,先有了几分判断。
  相比渠出的坏脾气,白氏俨然显得和气许多,根本不存已为魂灵就“高人一等”的自傲,确然似有妄执未消,急欲超脱的焦急,尤其是说到她的女儿时,泫然泣下,真像她的阿娘,纵然不在尘世,也难以摆脱为人之母的羁绊。
  只字不提玉阳真君,似乎根本就不知这其中的利害和交易。
  春归有了几分笃断,至少,白氏真有冤屈,生前不像作恶之人。
  可也未免太糊涂了些,竟然在死后,逗留尘世这么多日子,仍然不知是谁害了她的性命!
  春归不由扶额,心说难道她还要负责断案找出凶手这一难题?
  也许是春归许久未置可否,渠出倒焦急起来,喝令白氏先回她生前的居外去,又好声好气怂恿春归:“前些日子,我常窥闻大爷和尹寄余议事,拟出那张名单中,赫然就有白氏的丈夫王久贵,大爷是疑他向施良行行了重贿,也打算着要察办这事,争取王久贵的口供,大爷既肯好好待你,这事又凑巧合了大爷的计量,你向大爷求助,大爷必定就能顺水推舟。”
  难得渠出既然肯出谋划策,春归自是深觉稀罕,也没再给她脸子瞧:“这事我应下来,自会想法子,但契机可不能这样简单,还需要废些铺垫,我先筹划着。但王家那边,你也得先去盯着些,白氏叙述时还算明白,不曾颠三倒四,只当局者迷,恐怕她回去窥望,也难觉察出多少蛛丝马迹,她是被害人,对于真凶都一点没有头绪,我对王家的了解,全凭她的一面之辞,就更能断明真相了。”
  渠出这回没有反驳,应诺一声,影就飘了起来。
  春归倒觉有些疑惑,抬眼盯着她:“今日姑娘怎么这样好说话了?”
  渠出影在半空中,翻了个白眼:“我算是服了大奶奶,连玉阳真君都敢刁难的人,彪悍如此,还不让我们这些游魂儿佩服个五体投地?怎么敢不听令行事。”
  “我是无知者无畏而已。”
  渠出又呵呵笑道:“这话你说得对,如你等这样的凡人,灵识未醒,哪里知道玉阳真君对诸灵而言,就相当于尘世的君主对臣民有生杀予夺大权,可别怪我没提醒你,真把真君开罪了,仔细灵归度朔司时,真君不施仙术引渡,你就等着在溟海边上魂飞魄散吧。”
  “玉阳真君口口声声造物大道不能违逆,怎么,难道他就不怕滥用职权而受天谴。”
  渠出嗤道:“说你无知还真无知,你以为但凡一个小仙,又或是神君之子都会引渡之术?何为造物大道,赋予引渡之术让玉阳真君束管灵界就是大道之一,那么真君是否引渡,也自然符合大道,哪来滥用职权之说。”
  “我看着,那什么玉阳真君,还能夺人性命吧?既会这等法术,岂不也是大道赐予?那为何他不干脆为尘世除了祸根,非要借我之手。”春归提起玉阳二字都要连皱好几眉头,俨然毫无敬畏。
  气得渠出又落地站稳,争辩道:“神界得道者,可辖管灵界,然而人界却自有君王统治,虽说但凡一个小仙,夺人性命是易如反掌,然而影响人界生死,就是违逆造物大道,莫说会为大道所谴,甚至会被神君惩制。”
  忽而又意识到春归是在套话,渠出连忙住口:“你也别套我的话了,我知道得并不比你阿娘更多,根本便不明白你们这些凡体是福是祸是生是死,玉阳真君为何要楚心积虑干涉改变,真君只让我听令于你,我也算是知无不言,言听计从了,你若是需要我相助,动动心念即可,玉阳真君自然能够感知召我前来,若无要紧事,就别支使我飘来飘去瞎折腾。”
  这回没飘,选择横冲直撞穿墙而去。
  春归长叹一声,看来,今后少不得和渠出这个坏脾气的亡灵合作了,杀千刀的玉阳真君,就不能给她挑个温柔和善的助手?利用人都不晓得递把趁手的武器,算个什么神仙,比鬼魅还鬼魅的家伙!
  九万里之外,溟海之上,某个银发乌袍的神君感知这番腹诽,气得险些没把一群亡灵丢进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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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阴魂不散
  ? 王久贵最近很郁躁。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郁躁了。
  自从二十岁那年,机缘巧合之下,他随富商的海船远洋,带回一批舶来品通过交易牟取第一桶金,从此开始发家,经过近三十载的积累,已为富甲一方的商贾,这个时候太祖对于商人的种种限制,其实基本成为空文,王久贵早就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他甚至早就不再冒险远航,靠着经营香料行、珍宝行就能养尊处优,又哪里会觉得郁躁不安呢?
  如今王家的商货行,不仅在沿海州府设立,甚至开设去了北平、太原,他近知天命的年纪,早就不愿四处奔波,故而回到籍居之地汾阳县,商事经营也交给了几个成年的儿子管办,并不用事事操心,很长的时间他的生活都是含饴弄孙、安享天伦,除非重大事件,儿子们才会请他决断。
  王久贵虽为富甲,却到底没有什么深厚的根基,他的发家还真是依靠运气为重,故而此人从来就感激上苍庇护,对于佛、道极为虔诚,又懂得“快意时须早回头”的道理,并无欲望使富裕进而权贵,也没有效仿某些富贾,腰缠万贯尚不知足,要么花钱买个虚职兼个假官聊以自/慰,要么培养子孙投身科举企图彻底改换门庭,王久贵甚至懒得攀结官员勋贵,又或是接济寒门士人,以求增扩横行的资本。
  他自以为已经为子孙三代积累下可以富足生活的财产,子孙们只要平稳的经营下去,就可以安身立命。
  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王久贵最烦心的一件事,居然是他的一个小孙儿因为太喜甜食,不知将来会不会闹蛀牙。
  但太平的日子总是会在猝不及防时悄然生变,眼看年近五旬,王久贵的脑袋上忽然有了绿云盖顶的耻辱,他还没从这打击里回过神来,惹生事端的妾室白氏就自尽了,王久贵到底是对白氏动了真情的,心中大觉悲愤交加,忽而间有若苍老了十岁,整个人都憔悴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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