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谁担心你了?我恨不得你所嫁非人,将来吃不尽的苦头,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哪里配得上高门嫡子?赵大公子虽说有才名,保不住样貌丑陋、品行不佳。”淑贞姑娘气得直跳脚,把什么端庄温婉的教诲完全丢去了爪哇国,当然,在她看来,灵堂内外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族人女眷,也根本不敢诽议指责她。
只是没想到,今日还偏偏有个上得了台面的在场。
“淑贞丫头,你这样气急败坏诅咒姐妹,成什么体统?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可是在你婶母的灵前!”
一句“与你何干”已经到了嘴边,但淑贞姐姐定睛一看呵斥她的人,硬是把话吞了回去。
春归却施施然上前行礼,唤道“伯祖母”。
来者的辈份,非但与宗妇齐平,且她的丈夫顾长兴,还是顾长荣的堂兄,两人乃同一祖父,只不过顾长荣的父辈是嫡长子,顾长兴的父辈是嫡次子,所以长兴才没能继承宗长之位。
不过诸多晚辈,眼下也得尊称长兴一声“族老”不说,族里重大事务,顾长荣也必须和顾长兴商量。
淑贞哪敢和兴老太太逞强,由得自家丫鬟一拉,拔腿便跑了。
兴老太太对春归倒是空前的和颜悦色,拉了她的手连连打量:“瘦了瘦了,你这孩子,受了这么多委屈,早该告诉伯祖母,咱们虽隔了一层,到底还是同宗,族公教训不肖子弟,华曲也不敢不听!”
李氏在旁听了,都忍不住嘀咕:“当初我们娘两走投无路的时候,各位族老我哪个没求,又有哪个不是坐壁上观,这会子说什么仗义话。”
但兴老太太却听不见李氏的抱怨,这会子还没忘给她上一柱香,说一番“安心瞑目”的场面话,流下几滴伤感的眼泪,就在女眷们的劝慰下拭了眼角,拉了春归,往一处安静地方说话。
听她说:“你道淑丫头怎么这样气急败坏?也都怪宗长一家不知悔改,到这时,连你的婚事还想算计,哪知沈夫人压根就把淑丫头瞧不上眼,当面就说了不屑的话,也合该他们闹个没趣,知州老爷可是察明了华曲那些罪行,就这家教出的丫头,还想着攀高枝呢。”
老伯祖把话说得如此透彻,春归也不再替宗家遮掩:“儿被他们逼得走投无路,再不反抗,就只有死路一条,可这番向知州夫人一诉冤情,自是会让宗长记恨,又哪里容得下我得好姻缘呢。”
“你这孩子一贯就明白,必定懂得谁的心肠歹毒,只一句话,要是再觉得委屈,可千万别忘了族中还有亲长,也别因为宗长的缘故,心里就有顾虑,连皇上决策军政大事,都少不得和内阁臣公商量呢,宗长就能只手遮天了?只伯祖母还有句话,也不得不叮嘱,老话说家丑不可外扬,论是遇着不公,还是该先告族老处办,让亲长们先替你拿主意才好。”
春归一一应了,就当真提出了请求:“伯祖母也知道,春儿那嗣兄自从两年前离家,至今仍无音讯,阿娘病逝,儿虽该尽孝,却因闺阁所限,多少事情都不能出面,再者热孝里出阁,今后便是外嫁之身,父祖爹娘坟前均不能时时祭扫,岂非不孝?是以儿想着,是否应当,再为先君先慈过继嗣子。”
兴老太太根本便不考虑,立即颔首:“难得你想得这样周道,正该如此,只是这人选,你心里有没有计较?”
“阿爹过世时,宗长提出过继嗣子,阿娘原本属意的便是彬哥哥。”
“我就说你阿娘虽说柔弱,到底还有见地,华彬无论哪点,都比华曲胜出好几翻,就这样,我先告诉你伯祖父一声儿,也得去和华彬的爹娘露个风,再替你提出来。”
兴老太太说完,满面春风的走了,不像是她受了春归的请托,倒像春归满足了她的愿望一般。
春归一转身,险些和魂婢撞在一起,吓得她退一大步,四顾一番,见左右无人,才翻了个白眼:“站这么近,虽说不会当真撞上,可也吓人好不?”
魂婢还了个白眼,哼哼道:“跟着你这些天,就刚才那一件事,才能算得上还击。”
“看来你这些天也没闲着呀,一眼就看穿了我的计策。如果你没把顾氏族内人事摸清至少五成,断然不存如此笃定。”春归不露痕迹的给了魂婢一个赞许。
“那是当然,有我在,你像多了十个阿娘。”
“占我便宜?”春归也不恼,只道:“可就算你窥听见不少事,也没替我出谋划策呀,怎比得我阿娘,一丝半点都不会隐瞒,你呀,也就是望望风的作用,在不在都没多少区别。”
“你也别激我,我既说了要助你,你想知道什么,直问便是。”魂婢难得没有跳脚。
“那么,姑娘该怎么称呼?”
却是这么个无关要紧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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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生死已卜
? 魂婢斜挑眉眼打量春归,显然有些摸不着头脑,突然就火了:“你问我姓名做甚?!”
“我总得要称呼你呀,姑娘来姑娘去显得多见外,你要不想说,我也不勉强,要不我就给你取个名?今后喊你阿魂如何?”
“谁要你给我取名儿!”而且还是这么难听的名儿!魂婢瞪着两眼,兀自恼了一阵儿,才低低说出两字来:“渠出。”
见春归怔怔的,魂婢一个白眼翻得几乎看不见瞳仁:“渠出,我的名儿,大姑娘总不至于没听说过,灼若芙渠出渌波的典吧。”
便像是做了一件多么违心的事,魂婢摞下自己的大名,就直接飘过了老高的墙头!
李氏这才叹道:“你们两,怎么跟冤家无差了,日日都要斗几回嘴。”
“也终于才让我套出了一点实情。”春归莞尔,却也不多作解释,她没急着回灵堂,因为看出来阿娘还有话说,果然,李氏几乎立即便又叹了一声儿。
“兴大伯娘这回如此热心,我怎么觉得反而七上八下的没底儿,她从前,虽不像宗妇那样,回回见我们娘两个都恶声恶气,但也是拿鼻孔看咱们,春儿,依我看,她怕也是另有算计。”
“算计是免不得的。”春归微微低着头,因她这时站在院落一角的树荫下,便是有人路过瞧见,也以为她在黯然神伤,不至于见她独个在这儿,便感诧异。
沉沉说道:“兴伯祖惯常势利,从不操无用的好心,之所以改了态度,无非因为见我就要嫁入高门,据说未来夫婿才学还很不一般,是个前程似锦的人物,他们一房的子弟,论来总比宗家几个伯父、族兄都要上进,兴伯祖对宗家早就心存不服,眼看着宗家没好,保不定会生夺取宗长的心思,他们是想利用我,但于我而言,也不是没有好处。”
她看着脚下,自己隐约的身影,因为拉长似乎越发显得孤单,干脆又再移了移步,让身影完全被荫影淡化覆盖了。
“华彬哥哥虽说敦厚,真成了我的嗣兄,必不会让我仍旧无依无靠,但他只不过比我年长一岁,等考取功名入仕,至少也要数载,凭他一人之力,怎能与宗家对抗?女儿已与宗家铁定是结了仇,就算宗长现下奈何不了我,将来保不住会再暗算,总归是一大隐患,可要是,兴伯祖成了宗长,女儿也就少了许多顾忌。”
宗家是万万不能依靠的,所以春归要给宗家树立更大的敌人,且她还要和“敌人”结盟。
她和顾长兴一房无仇无怨,又有利益相联,兴族公若成了宗长,当然对她更加有利。
在她起初设计“卖身触壁”的时候,目的非常单一,但没想到,情势当真有柳暗花明的大好转机,占据如此优势,倘若春归还不知进取,又怎么符合她“睚眦必报”的性情?
宗家固然容不得她,她也不会再容宗家全身而退了!
李氏现下,倒也不会再劝春归息事宁人,忽又叹道:“华彬是个好孩子,只因你阿爹从前指导了他一阵学业,他对你阿爹就十分敬服,再兼你阿爹还经常接济他们一房,那时我有意过继他为嗣子,他爹娘也都赞同,只恨宗长反对,逼着过继了华曲……现下就算这事成了,咱们家,也就只剩下一间宅子,又得劳他年年祭扫,也没个收入,反倒是辛苦了他。”
“这事女儿也已经有了计较。”春归道:“不过还需征得阿娘赞同,把汾阳城中董家集那处宅子出售。”
原来当年李氏被逼得为华曲还债,把田产首饰变卖一空,除了古槐村的老宅,就还剩董家集的二进宅院,那地本是她的嫁妆,也多亏还有这处嫁妆,赁出去得几个钱,付给纪夫人充了赁金后还有节余,多少能补贴花销。
“我留着那处宅子,本也是想着,万一将来,你外祖父被赦免,和你外祖母、舅舅一家回了汾阳有个落脚的地方。”李氏提起流放铁岭音讯全无的父母兄弟,越见忧愁。
“阿娘放心,会有那一日,且我也不会眼看外祖父及舅舅无处安居,只是现下,我想用这笔钱,从宗家赎回咱们以前的田地,也好让彬哥哥不愁营生,专心致志备考。”
李氏听说春归是这计划,颔首不停:“正该这样,只是春儿你的嫁妆……”
“沈夫人心知我的情况,必定也不会挑剔。”春归倒不发愁她自己:“阿娘也不用担心我,彬哥哥/日后若取了功名,自然也会接济女儿,再者女儿还有一手好女红,又懂得稼穑之事,总有法子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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