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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辅家的长孙媳 (刹时红瘦)


  在她看来,太祖当年是真的为了民生打算才制定粮长制,但现在显然事与愿违,粮长制反而成为一道枷锁让平民百姓胆颤心惊,弊端既这样清晰,为何不干脆废除?
  本朝以前,征运粮赋的人力物力可都由朝廷承担,并不会转移给治下民户。
  春归心念及此,就畅抒己见,但兰庭这回却是连连摇头:“太祖已经开了先端将摊派粮长定为国策,历代君王以及朝廷阁臣也都习惯了把征运之务转移给民户,如今提议废除,让朝廷承担这样重一笔损耗,不可能被采纳,除非……又另外的办法弥补损耗,使国库的亏折控制在皇上和阁臣都能接受的范围。”
  但说来容易,计划可行之良策自然是殊为艰难,圣贤书里没有教授这些实用之法,别说像兰庭这样虽然经过寒窗苦读,但尚无机会游历各地详察民情的学子根本不可能制定出良策,就连多少入仕已久的官员,恐怕也难以想出如何两全其美的改善弊政。
  “只是继续放任官员利用此弊政逼榨百姓肯定后患无穷!”兰庭叹息道:“我们在京城,看到的都是花团锦簇、盛世太平,怎知纵然是当今皇上确有海宴河清之志,实则多少百姓仍然挣扎于水深火热之中,不知则矣,若知而不顾……”他竟起身便往外走:“辉辉今晚先安置吧,我在汾阳逗留的时间不会太多了,我得先寻尹仁兄好好商议此事。”
  春归动了动嘴唇本来是想劝阻兰庭,因为担心他过于疲累,但话到嘴边却咽下了。
  而早前时因为丁娘子的境遇产生那些女子终究难得恣意的苦闷,这时也几乎烟消云散。
  人生在世,各有担当,如焦满势、吴大贵这样的人户虽说比起世族高门来生活得更加恣意,似乎让人羡慕,但谁想到转眼就家破人亡,且是根本难以避免的劫难。相比之下,她这点子苦闷又算什么呢?如若像她这样的幸运,尚且不能乐观豁达而无病呻吟,这才是贪心不足。
  又如兰庭,连春归现下都能看出其实他更加向往的恐怕是清静无为的生活,志向或许并不在朝堂仕途,但不也因为肩上的担当而有所舍弃吗?
  春归忽然觉得自己应当更加重视那劳什子玉阳真君的话,如果当真能够挽救生灵涂炭……
  她似乎应当竭力一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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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宽籍与否
  丁氏收到春归的帖子,上面写着请她一聚共讨瓶花之艺,她便没有再带上申氏,这日如约到了州衙,春归果然是请她一齐去园子里折枝,恰经昨夜一场暴雨后,此日有微风吹拂,故而择一佳木笼置的树荫,只置榻案,先是品茗清赏各自瓶供,一番静坐息神,使得身心愉悦,全然不受暑气所扰。
  而后再交流一番有关插贮、滋养、护瓶之事,诸如春归说多用的是桑园水,初入瓮时用烧热的煤土一块投入,于是水便经年不坏,不独是养花,也可以用来烹茶;丁氏因在京城生活过一段时间,便称西山碧云寺、裂帛湖、龙玉堂的水都可以用,一旦进入高梁桥后,水质便转为污浊,不堪取用了。
  两人皆认为瓶水须经风日,尤其忌讳用苦水,最好是贮藏一些梅雨季节的雨水。
  这番品谈下来各自都觉更加投契,虽说有年岁的差别,情性却没有成为隔阂。
  丁氏今日也闭口不谈有关仕途利害的事,她从春归略略一提的口风,已是知道已经向家主传达了李济的意愿,那么接下来的事态自然不是女眷能够干预了,也大无必要交涉。更不说丁氏也确然没有为李家的兴旺废力劳神的念头,无非做为本份之内而已。
  这一次的面会,言谈比前两次更加交心:“阿顾当日在普善寺前揭发那郑三恃强逼迫的霸行,不管那些冠冕堂皇的人怎么说,我是真心感佩阿顾的勇毅,可那时只以为你命运多舛,性情又刚烈,受这许多苦处应当会闷愁多戾气,怕是不易交近的,怎知经这几回来往,却是这样一个通透豁达的人儿,也真该你有此时来运转的命道,沈夫人虽是大公子的继母,且有个心机深沉身在高位的姐姐,但她自身的性情却率真单纯,不是个刁钻的婆母,大公子的才品也是众口称赞的,阿顾今后必定顺心如意。”
  春归今日请丁氏来,也是为了那份同情想要和她私交,尽自己之力给予些许宽慰罢了,所以趁机道:“我实在是个疏阔的性子,这也是先父把我自幼养成,先父虽是男子,却深知如今世道礼法下,女子多被拘束生活不易,自幼便教导我,只要心性放得端正,不做卑劣丑恶的事,大不必在意人言和所谓的声名,心胸开朗,怡情养性,懂得苦中作乐自己慰籍自己,把万事都看淡几分,就能体会到澹泊的妙趣,其实不是利于世人,益更利于自身。”
  丁氏直到告辞时还在车上回味春归这番话,到家又直接歪在了榻上,直到晚间都不饮不食,她的乳母看在眼中实在忧虑,又不知自家太太怎么去了一趟州衙后,回来竟像心灰意冷万念俱灰,把随行的婢女盘问了半日也不得要领,好在丁氏到底自己好转过来,她像孩提时,依偎进乳母的怀里。
  “我想我若换成了阿顾,面临着走投无路的绝境时应当是没有她豁出去的勇气,这些年来我几乎是生活在一场妄境里,其实想了想,我又哪里算得上最凄惨无助的人呢?这世道生存不易岂独女子?我们至少衣食无忧不受疾患之苦,只要抛开那点对情爱的执念,日子也并不是全然没有意趣,亏我醉心瓶花多年,也没有参透这怡情养性的益处,世间多少事物不能寄情?人心本就是顶顶靠不住的,我却把他妄执了这样久。”
  乳母不知是不是该松这口气,她也像过去一样,一下下地安抚丁氏的脊梁:“太太能想开就好,只要收起那多不该有的心思,就算和老爷一直这样形同陌路,老奴看来大哥儿大姐儿对太太也是孝敬孺慕的,日后定能成为太太的依托,跟自己亲生的骨肉没啥差别。”
  “他们确然都是好孩子。”丁氏颔首:“稚子的心地原本就是最纯善的,我怎么对待他们,他们就会怎么对待我,那件事是我任性胡闹了,没有为两个孩子着想,要若曝扬开去,大姐儿虽不是我生的,却是我教养在膝下,必定会因为我的行为蒙辱。”
  乳母这才放心:“太太既然想通透了,也不用再去寻莫问道长求卜了吧?”
  “去还是要去的。”丁氏垂下眼睫:“到底还该知道他的安危。”
  次日便告了李济要往松果山再度卜问的事,这回却也让申氏随同,自然又带上了金妈妈。
  莫问这边已经得到春归的报讯,和上回王久贵家的案件一样,全然参不透春归哪来的把握让他使用那番说辞,不过莫问的好处就是竟管好奇得抓心搔肺,在外人面前尚能维持高深莫测的架势,他一番观测气色,当金妈妈说出一字来,这回甚至没有拆字解意,光把那眉眼冷淡下来:“既然心知令郎去处安危,又何必再来测问。”
  莫说仆妇神色悚畏,就连申氏也是心头震异。
  她不是儒生,和此时绝大多数妇孺一样,对于鬼神佛道之说心存敬畏,不过因为莫问并不在正统道观修行,申氏只是风闻他的神通,心中实在半信半疑,尤其是上回陪随丁氏前来,却被莫问干脆利落推拒测算后,申氏几疑这年纪轻轻的小道是名不符实。在她看来王久贵一介商贾能有多少见识?指不定是被市井上那套装神弄鬼的手段给糊弄了,又兴许是赵州尊早就安插了眼线察探得知那白氏死得蹊跷,为了争取王久贵的供述,授意长子长媳一番行为,于是顾娘子才利用莫问是道士的身份,先取得王久贵的信任。
  可申氏却对自己治家的本事极为自信,涉及正妻红杏出墙的丑闻,除了少数几个知情者,她不信丑闻已经败露,更不可能被赵州尊察实偃青的去向和安危。
  然而莫问却能一语测断,直言金家的明知儿子行踪,话说得如此笃定,若非真有神通卜算准确,何至于此?
  申氏心中意念大动,根本便不关注丁氏在听闻莫问道长的测断后是否明白那暗隐的意味,她赶忙起身向莫问施礼,极其诚肃地恳求卜算李济的前程安危。
  当得到一句“劫难正迫眉睫”的断辞,申氏几乎是摇摇欲坠。
  原来就在昨日春归邀请丁氏聚谈时,兰庭也主动去见李济,“转达”了赵州尊的意思,那就是根本不会将李济纳入羽翼,对于前程兴旺毫无担保,似乎也根本就不在意李济手中那些关于施良行的把柄。这自然让李济恐慌无措,更加担忧赵江城已经有了挫败施党的胜算,论来他并不算施良行的心腹,只是因为长官、属职这层关系成为天然的阵营,当然他若再废心钻营些年,也许能够成为施良行的心腹进而飞黄腾达。
  不过前提是施良行不能在此时就败下阵来!
  李济真切感觉到了危机,他不知袁阁老能否力保施良行,但能够肯定的是施良行为了自保脱罪会寻替罪羊,有谁比既非心腹又确然落下实惠,分取了赃款的自己更加合适?
  这就是李济为何急着见风使舵的原因,但他万万想不到赵江城竟然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矢口拒绝了将他纳为党从借机扩充人势,李济这下子就真的成了双方都能舍弃的棋子,很有可能比施良行还要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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