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尚书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问题。
他顿了一下,将笔搁好:“怎么了?”
傅辛夷简单说了今天的情况,又问了一遍:“一般人能活到几岁呀?”
傅尚书听傅辛夷这般执着问,便和她解释:“放眼全天下,四十多岁,虚高,很多百姓刚出生就没了名字,也没怎么计入黄册。部分村子更是无人管辖,纯属自治。”
所以,现实是会更低。
“世家子弟、京城权贵,几乎都可以比常人活得久一点。但即使是这样,平日里一场急病可能就走了。京城每三年一次科考,南方学子每回都有因烧煤关窗闷死的。”他说着最简单的例子,“走路磕到、吃坏东西……人生本无常。即便是皇家,你看皇子公主众多,又岂知中途有几个连名字都还没来得取。”
傅辛夷听着这话,微微点头。
人生确实无常。她上一辈子也是猝不及防就没了性命。
“惜命是好事,但不要太过在意。”傅尚书说到这里,稍压低了点声音,“丹药和寒食散绝不可碰。”
傅辛夷:“……”
好的,从这里她可以看出,傅尚书当年确实是个很会玩的人。
傅尚书叹气,想到顾姨娘:“女子生育也风险大,鬼门关前生死走一遭。但对大部分而言,多活几年,或许不如前头无愧的那些年。你娘是这样的人,顾姨娘亦是这样的人。”
傅辛夷怔在那儿。
人与人的观点是不同的。
她的想法很多时候很死板,幼稚得像个被关在温室里的花朵。那些为了利益和好处的厮杀,她很少接触,自然就不会懂。而生死面前,她是知道人观念会有不同,却少有如此深受冲击的一刻。
对于现在的人而言,四十不惑,或许不是没有了疑惑,而是对很多问题不再保持着曾经的“探索求知”心,他们的一生过得差不多,昏昏噩噩的依旧昏昏噩噩,而有所追求的,也继续着自己的追求。
“这样啊。”傅辛夷这般喃喃说了一声。
傅尚书对待傅辛夷很有耐心:“不问命长短,只求无愧天地。这是我们这个年纪的人对自己会有的想法。但我们对你却不是这样想的。我们会希望你日子过得充实,也希望你长命百岁。这不冲突。”
傅辛夷听着这话,神情复杂,但还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人情绪总是很复杂的。
傅辛夷不再打扰傅尚书,和傅尚书告辞后回到自己那儿去。
她在书房里,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一点点理着自己思绪。那些哲学家才会探讨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出现在她的脑海里。生命原来到了一定程度,各种念头会复杂成这样。
无愧于自己人生,不去问寿命长短……
傅辛夷望着不远处封凌送她的过年礼物,忍不住想起封凌。
他这样的人,会是如何想的呢?
他死的时候,又会是如何想的呢?
一杯毒酒入喉,他长眠的那一刻可会甘心就此闭上双眼?
傅辛夷伸手取了桌上的笔,拿了一张普通宣纸,在上头乱七八糟涂写起来。她画画的水平有了进步,但和写字一样,这种事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决。
纸上的少年郎和真实的少年郎完全不能比。
纸上的少年郎四肢长短奇怪,侧脸棱角过于凌冽,眼睛更是被画成了一大一小,眉毛奇奇怪怪,而鼻子更是一画就突兀得很。肩甲高地不平,脖子领口处被画得太过瘦削,衣服更是比实物还粗糙。
唯有眉心一点,位置分毫不差。
傅辛夷画好后,默不作声将这张纸团成了团,往边上一丢。
半响过后,傅辛夷又重新把这纸团捡了回来,往自己桌子里一塞。
她撇了撇嘴,双手撑起了脸,看着自己满屋挂画。
对面正中挂的是一副菱形挂画。这幅菱形挂画是由四幅挂画拼接而成,每一幅画上都各选用了同一种花。下方花大,左右两侧的花呈现侧面长条形,而最上面那幅画则是朝上朝外绽放为主。
是纯白的樱桃花,小朵小朵盛开的花被背后土推积出的山石衬托,显得相当高雅和清新。
樱桃花广义上算是樱花,在狭义上又与樱花不同。狭义上的樱花指的是山樱花,而并不包含樱桃花。
繁华如雪,香如蜜。春初绽开,到后来会结出殷红的樱桃果子。
白色樱桃花的话语是,别无所爱。
它专注的爱人,纯洁和白雪一样,绝不会将自己的爱意分给别人一点点。
有这样一个人,给自己送了一堆的花草,给自己送了书和字帖。他野心勃勃,却半点不知道那些花所代表的意思。他有自己懂的皮毛,向她投放着善意。
花信风,花信风。风带来花的讯息,而花带来情意的讯息。
这些花草都是爱的表达。
傅辛夷看着看着,心情再度平静下来。
春闱过后有放榜,放榜过后到四月则是殿试,殿试一日出成绩。
她如今尚年幼,只想看这人能走到多远的地方。
而被画在纸上的少年郎完成了自己春闱的最后一笔,在狭小的房间内搁笔,唇角翘起一丝笑意。
第53章
历时九天的春闱终于结束。
从贡院出来的考生们一个个身型狼狈被接走。每一个出来几乎都是胡子拉碴、衣服褶皱、头发凌乱、脸色惨白, 偶尔有几个会照顾一点自己的, 也能看出一身疲惫。
吃喝拉撒都在一个地方,中途还容易受到人影响。
有一个考生一出来就骂骂咧咧:“要是被我知道哪个人在里面煮火锅, 我一定打死他。竟然还放辣子!”
辣椒算是比较贵的东西, 才从海外运过来没几年。会参与科举考试,到春闱这一步的, 大多条件还好。可倒是没有人想到会有人胆敢在里头做麻辣火锅。
会厨艺了不起啊?
听到这话的骆康摸了摸自己鼻子:还真挺了不起的。
他悄悄闻了闻自己身上,确定闻不出什么火锅味道, 安然继续往外走。他这段时间一直被妻子按在家里学习, 什么交友往来全被一刀切,八卦全是听转述。唉,日子不好过啊。
正在他内心长吁短叹的时候,眼前一亮, 看到了许久不见的封凌。
封凌带进考场不少东西, 从吃食、药膏到换洗衣服再到文具笔墨齐全。出来时身上带的东西却不多,吃食全部吃完, 衣服换好, 还有一些笔墨用具装在一块儿。重装上阵, 轻装下阵。
他年纪还轻, 连胡子都没怎么长, 自然没有别的男子那种邋遢狼狈样。倒是脸上却是又白了一点,确实是不见阳光的那种白,少了点红润劲。
贡院自从失过一次火后,春闱便不准考生烧煤。如今只会准许监考者烧煤, 而监考者全为从军者,每隔一段时间就烧一个煤炉。
所以冻出来的人没有,而阳光见少了的太多。
骆康欢喜朝着封凌招手:“封解元,好久不见啊!可还记得我?”
封凌侧头一看,一眼看到了骆康。
他记忆很好,自然记得骆康是秋闱结束时欢喜拉他一起去吃混沌的人:“记得,骆兄。”
“封解元觉得考得怎么样?”骆康朝着封凌挤眉弄眼,“考官是洪侍读,最喜欢写长文章,更喜欢那种引经据典的人。你在书写时可有特意多写一点?”
封凌知道洪侍读,点头:“嗯。”
骆康嘿笑:“那就好那就好。我还真怕你在京城不适应,连一点上头消息都不了解。我跟你说啊,今年春闱结束,回头进殿试再入翰林的人,绝对都不简单。”
封凌没想到骆康会这么说,略挑眉:“嗯?”
骆康在京城待了很久,对很多事都了解清楚:“你看看这期的题目就知道,四书五经不说,还考了文书书写。这可是死读书读不出来的东西。对上得会说话,对下得办得了事,对历史和皇家人还要有所了解。”
封凌点头,确实是。
这回会试考卷极为灵活,只会考四书五经的人,能够说一串大道理,却很难落在实处上。翰林院要收的人,是皇帝需要的人。这一类人,为官必须要能得皇帝喜欢。
“就说这最后一场的第一题,你要替前朝皇帝拟一道诰,封官员。那你得先知道当时背景是如何,又为什么要封这个官员,还得不动声色夸奖皇帝看人有眼光啊,会处理事情啊。”骆康再度细品这道题,觉得出卷的人简直了,“能答好这道题的,绝对是人精。”
旁边有考生听到了骆康的解析,呆愣愣看他半响,随后心态崩了,当场摔倒在地捶腿大哭起来:“哎呀,我怎么忘记夸人了……”
骆康:“……”
骆康摸了摸鼻子:“害,要不是我家里是做生意的,又怎么会想得到那么多点。”
封凌心想:这人难怪能做到礼部侍郎。就这个心眼多的程度,绝非等闲之辈。
这次考试难度确实很高,封凌还记得最后一题,考的是国民教育、人才教育和实业教育,孰轻孰重,哪一个为最急的。这种题目名义上言之有理即可,可要说得能让考官满意,很难。
他对骆康说了一声:“反正考完了,等殿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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