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豺狼当道 完结+番外 (胡马川穹)


  郑嬷嬷的一张老脸臊得通红, 好在张老太太的话语刚落半会儿, 就听见俞王妃微不可闻地哼唧了两声。
  郑嬷嬷哭天抢地的扑了过来, 满脸的鼻涕泪水,“娘娘,你可吓死奴才了。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半点声息都无地就晕倒了?我一直在软轿旁贴边站着,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听到?”
  张老太太和顾瑛不安地相视一眼。
  这声带了哭腔的“娘娘”两个人都听得真真儿的, 心头都不约而同地咯噔了一下, 多少明白今日多管闲事兴许还会管出祸事来。但是见死不救, 好像也不是祖孙两人一贯的做派!
  俞王妃刚才半晕过去的时候, 非常奇异的心里却是非常明白。
  天边微风掠过树梢,几个人的对话都听得清清楚楚,甚至……可以感受身下细微的温热在流失,就是眼不能视口不能言。直至闻到苏合酒浓烈呛鼻的药香才幽幽醒转过来,一眼望到先前在毗卢殿前见过的小姑娘。
  郑嬷嬷满眼戒备地望了一下张老太太,微微附耳过来悄声道:“娘娘刚才实在太过凶险,不但人事不醒下面还见了红。这两个人也不知什么路数,上来就开始用药酒。我有心想阻拦,可是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离别庄都还有十里路……”
  俞王妃精神虽然有些不济,但心里却是明白的很。自己顶着五个月的身孕到潭拓寺进香,实在是个贸然的决定。但是这时候拿了名帖请人过来看诊,却是更加不智。
  庚申年冬天宫中大祭,皇帝以端王殿前失仪大加斥责。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在故意找茬,要不然皇子加宗室十几个人站在一起作揖伏讫,怎么就单单盯着他?
  性情执拗倨傲的端王一个字都不愿意辩解,顶着凛冽刺骨的寒风在空旷的太庙里整整跪了一夜。即便这样皇帝还不依不饶,剌令端王闭门思过,且将《地藏菩萨本愿经》上中下三本总共二十八卷,一字不漏地抄写千遍。
  从那天起,心灰意冷的端王就搬出了涌金门外什锦胡同的王府,选了西郊一座偏僻别庄作为自己的居所,不逢召唤绝不进城。不但将《地藏菩萨本愿经》抄写了千遍,还将《妙会法华经》也抄写了千遍。
  虚虚一晃,小十年的时间就这么流淌过去了。
  别庄上的日子虽然清苦些,但也少了些权贵豪门之间的迎来送往。作为端王的正妃,自然要和端王同进退。要是让别人知道,一直蜗居在别庄上的自己,竟然巴巴地跑到潭柘寺去上香求子嗣,势必要引起有心人的计较。
  俞王妃知道端王素来低调不喜张扬,所以这时候万万不能不想也不愿引人注目,她深吸一口气后心中立刻有了决断。
  “这位老太太,像你所说此处天高地远,难以请到宫中太医,只得另谋他法。听你的言辞应该通晓医术,可否先帮我止住下红,等我回到府上必有重谢!”
  就是再无知的人,也会明白怀着身孕的妇人突然见红,其实是一件风险极大的事情。要时不及时处理,腹中的胎儿只怕就要有大~麻烦。郑嬷嬷左看右看,又不敢死拦又不敢苦劝,深恨自己身边连个可商量的人都没有。
  张老太太虽然一直居住在乡下,但这时候也隐约明白眼前的这位年轻妇人身份只怕极为贵重。若是出手将她医治好了,必然会有丰厚的赏赐。但若是医治不好出了什么纰漏,只怕转头就是杀头的死罪。
  一旁站着的顾瑛知道见死不救有违道义,可是哥哥说过京城最不能干的事就是当烂好人。她脑子转的飞快正在想怎么妥当回绝,就被祖母一把拉到身后。
  老太太重重拍了下大腿,声调高昂道:“实不相瞒,我在乡间替那些乡下农妇接过几回生。只是她们身子粗健,比不得夫人你这般尊贵。我这几记三角猫的功夫,别没救着人反伤了您的根本……”
  这却是明目张胆地要打退堂鼓了。
  俞王妃丝毫不为所动,苍白着一张脸难得坚持己见,细着声音道:“……老太太你刚才也说了,如今我这副身子坚持不了多久。你要是再不出手,我就只有留在这儿了。到时候一尸两命,你同样逃脱不了见死不救的罪名!”
  此时的香道上空无一人,本来祥和无比的气氛骤然冷滞。
  郑嬷嬷这时候醒过神儿来,要是王妃娘娘真有个万一,这里的奴才有一个算一个都得尽数陪葬!她有心想说两句狠话,却知道不是时候。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张老太太面前,“求您出手救救我家娘娘,只要平平安安回了府,我给您老立长生牌位!”
  张老太太最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闭着眼睛调匀气息,终于缓缓将食指搭在了俞王妃的手腕上,结果越诊那脸色越一点点往下沉。
  最后一甩手气呼呼地道:“这位夫人从前多半生产过,只是产后恶露不绝。这么多年没有用对方子调理干净,又心急火燎地怀上了这一胎。大概也用了无数的保胎药,强行将这一胎保住。结果稍一遇刺激胎相便有些不稳,血不归经导致下红!”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张老太太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不但让郑嬷嬷心服口服,也让俞王妃眼前一亮。
  郑嬷嬷头点得跟鸡啄米一般,“您老真是高人,我家娘娘自从生了大郡主后,身子一直不好。用了无数大夫吃了成堆的药,遇着天冷天热一准病倒。偏偏那些太医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把那些温补的阿胶当归之类的药丸子当饭吃!”
  张老太太装作没有听到她话中的娘娘、大郡主之类的言辞,又低头细细诊了一会儿,皱着眉头道:“这位夫人素体阴虚,必定是当初生产时阴亏虚热内生,产后又过服辛热温燥之品。怀上这胎后肝郁化热扰冲任,迫血下行排出余血浊液。”
  郑嬷嬷见这边在诊治,忙让人拿出厚帷子,勉勉强强围成半个挡风挡雨的处所。
  张老太太终于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眼神儿,缓缓沉吟道:“杂浊浆水宜露不宜藏,初为暗红继之淡红。若是任由为之,不但胎儿不保大人只怕也会缠绵病气。宜取气海、中极、血海、三阴等穴,再加石门、地机,先把这个下红止住为上!“
  宫里擅长妇科的太医不是没有,但从来没有哪一位像张老太太这般说得翔实叫人信服。
  郑嬷嬷伤心地躲在一边抹眼泪,“京里到处都是看碟下菜的人,咱们王府不受人待见,连娘娘面前都敢轻忽。偏偏我们也不懂这些调养之道,硬是让娘娘吃了大亏!”
  张老太太看了一眼即将陷入昏睡的妇人,心想真是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荣华富贵也不是人人都能安享。转身从黄香袋里取出一个细长的匣子递给顾瑛道:“还是你来下针,我在旁边看着!”
  怎么还要下针,况且还是这么个年轻小姑娘?郑嬷嬷欲言又止,随即闭紧了嘴巴。
  王妃已经是这般生死攸关的模样,不准这不准那又有什么益处?说个不好听的,如今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娘娘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自己这条命跟着舍弃掉也就是了……
  顾瑛倒没觉得眼前的人有多金贵,听到祖母的嘱咐后,立刻上前一步将长短不一的金针一只一只地用上。这趟闲事不管也管了,眼下只有倾尽全力把人从鬼门关里拉回来。
  夕阳正好,穿了海棠红褙子的年青女郎神情专注而坚定,黑鸦长睫似扇低垂,雪白面颊上的眉目如漆如墨。甚至可以看清她耳际颜色浅淡的绒毛,还有手背上隐约浮现的青色脉络。
  落在有心人的眼里,就是一道令人旌动的佳景。
  张老太太颇为赞许郑嬷嬷等人的知趣,就多解释了几句,“你家夫人产后胞脉空虚,寒邪乘虚入胞血气寒凝。又因产后胞衣胎膜残留为瘀,瘀血内阻新血难安。像这样其实不宜再有身孕,因为稍遇不妥新血不得归经,可以致血下行如同恶露不净。”
  顿了顿又道:“等回去后,让人到药铺里给她抓十副举元散喝。这症候看着凶险,其实若是好生调理,未尝没有反转的机会。这回下红也不是没有好处,反倒把她胞宫内的淤血逼了出来。”
  从那姑娘开始下针起,郑嬷嬷就悬着一颗心。却看见俞王妃的脸色人眼可见地慢慢缓和,那淅淅沥沥的血水也渐渐止住。听到张老太太的话后如奉纶音,千恩万谢之余忙一字一句地记住。
  当大夫的最喜欢听话的病人,张老太太脸色就变得更为和煦。
  “放心吧,我孙女下针极准,我们老家的人都说她青出于蓝胜于蓝。你家夫人……以后千万动不得气,仔细调养个三年五载后,兴许还看得到她儿子娶媳妇儿。”
  虽然已经有大夫说娘娘怀的是个小子,但从这般朴实耿介的老太太嘴里说出就格外让人信服。郑嬷嬷喜得眉眼抖动,若不是时候不相宜,真想爽爽快快地大笑几声。
  等俞王妃的情形稍稍稳定之后,几个仆妇不待吩咐已经又快又稳地将软轿抬起,以平生从未有的速度飞快奔回西郊别庄。
  这起子妇孺惊惊慌慌的尽皆走干净之后,遍布高大银杏树的林丛密处忽然刺啦一声钻出来几个人。一个身手利落的黑衣人跪在地上回禀,“属下没有完成任务,还请主子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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