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天在弄墨台被自家主君惊得不轻,后来见他在议礼对辩之时举重若轻侃侃而谈,引经据典收放自如,回去后一直在思考,自己多年前听她那个来京都探亲的远房表弟作了首打油诗就觉得他颇有才气还纳作侍夫受宠了好些年这件事到底是有多眼瞎?
也不知道是因为愧疚、后悔,还是别的什么心理,吏部尚书很快就接受了男人科考这件事,而一旦接受了这个前提,她就能抛开往常对男人的成见来看待这件事,倒是觉得这还真能解决一些问题。
吏部主管天下官员的选封升降调动一应事宜,在她的折子里,她提出了好些原因支持开男子科考。
一个是近年来选试时除了特别拔尖的少数,其他经常都是在矮个里挑高个子,有能力的人才自然是多多益善。
再者男人思考问题与女人角度不同,有些事上更为细致,可成帮补,于政有益。
再加上这次弄墨台选试没能挑出足够的人来填补前段时间因为皇女党争导致的官职空缺,加开男子科考选更多人出来倒或许可以解决这个燃眉之急。
吏部尚书不是唯一一个上了关于这件事的折子的朝臣,事实上这天过后,源源不断的折子递了上来,关于男子科考一事引起了比当年卑诫论更为广泛和激烈的争论。
支持者反对者都众多,支持者之中有发自内心觉得此举有益天下的,也有一些是因为褚朝辞的态度,一朝天子一朝臣,未来的帝王显然有意推动男子科考,自然有人愿意跟着她的意思走。
卫章这些天都没怎么有空关注这些后续,因为那天弄墨台选试请战回来,他病了一场。
那天回来后夜里霍宴睡到一半就突然醒了过来,因为她感觉到挨着她睡觉的人身上烫得有些不正常,探手一摸他额头,果然烧得很烫。
她们住的宅邸离济安院比太医院更近,霍宴派人连夜去济安院请了大夫过来,一诊之下,说是染了风寒。
卫章那天精神紧绷了太久,后来出了汗吹着冷风,又连夜比试彻夜未眠,再加上情绪波动过大,结果就病了。
大夫给他抓了几副药,让在家静养着。
卫章平日里莽劲十足身体要多好有多好,霍宴见惯了他精力旺盛的模样,难得见他蔫头耷脑,心疼坏了,她上北衙告了几天假,把后面轮流的休沐挪过来用了,每天等他捧着碗喝完药都要吻住他伸舌在他口中扫荡半天,像是恨不得要把他嘴里的苦味舔干净。
卫章心说你怕我苦给我吃点蜜饯甜糕什么的不就行了,不过他到底还是没说,毕竟比起蜜饯甜糕,他还是觉得他霍姐姐的亲吻更甜。
可能因为他极少生病,卫章这场病来得急,去得倒是很慢,等他彻底病好的时候,朝上沸沸扬扬的争论已经持续了很久,一直持续到了冬至日祭天过后。
祀坛万众瞩目的祭天仪式过后,如之前许多朝臣预料的那般,承乾帝正式立了四皇女褚朝辞为太女。
与立太女的圣旨一起下的,还有另一道旨意,这道旨意,代表着这一个月来一封封折子一次次上奏朝野内外无数人争论不休的男子科考一事,终于有了定论。
明年春闱过后,将开男子恩科,与常科试一样,会开经赋礼法算射六科,与常科试同样的考查难度,同样的评判标准,天下男子不拘年龄不拘婚否不拘户籍何地,皆可应考。
旨意从京都下达至各州各县,惊了天下人,到了年节过后,报名应考的名册基本已经出来,其他地方男子读书的环境远不能和京都相比,但也会有极少数凤毛麟角的人物,这么一个个加起来,最终报名应考的竟也有百余人之多。
可想而知,等以后官办书院对男人开放,等男子科考成为惯例,等长此以往,这个数字定然还会不断增加。
旨意下来的那天,姜韫在春晖斋内哭得泪流满面,苏有思在旁边安慰他,“别哭啊姜哥哥,你应该高兴才对。”
“是高兴。”姜韫在落泪中弯起了双唇,“这是喜极而泣。”
春闱过后,恩科试开考在即,在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东川府两个原本身世画像都已经送到京都要参加大选的男子希望能退出大选,因为他们想要考恩科试,被恩准过后,这件事在京都传得很广,有人半开玩笑地感慨,“这后宫对男人的吸引力居然也会有不如朝堂的时候。”
这天早上,霍宴把卫章送到了昭文馆门外,卫章的头发已经长到了肩膀处,可以束发了,他也束回了他的红绳白玉平安扣,他在踏进昭文馆的大门前回过身,看着霍宴,突然拉过发间那枚平安扣捏在掌心,握拳放在唇边亲了一下。
霍宴笑着摇了下头,无奈又纵容,那时她考经字科时在进昭文馆前,也握着他送她那枚铜钱对他做过同样的动作。
卫章做完这动作就转头跑进了昭文馆的大门,霍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一直等昭文馆的大门缓缓合上,她都没有动。
男子科考有了终局的结果,但对卫章来说,这只是一个开始。
雏鹰振翅,长空起飞。
她的卫章,她的七曜,她的小虎头,总有一天,会和她一起站在朝堂上,他眼中的光会越来越耀眼,就像他自己一样,出现在她的生命里,成为她眼中唯一的光,照亮她一生的光,永不会熄灭的光。
有一个人,我要予他平安喜乐,同他携手白头。
为他破棘而生,为他只身赴死,为他斩尽一路险恶人心,为他挡却世间所有尘霜。
纵他一世意气风发,许他此生寿终正寝。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前面他们的目标一直都是开恩科,正文就写到开恩科试,后面还有不少番外,以及车库我今天造好了(微博:晋江莫惹是非),第一辆的提取码Nqyv
觉得前面那种不露骨的隐晦感觉可以了的就不要看这个啦,我们保留一点朦胧的美感
第76章 顾谢(一)
顾允书是在那一年小寒过后从京都启程来到了安阳县,抵达的那天,安阳正在下雪,这里并不是每年都会下雪,但这年的雪下的很大,鹅毛一般飘飘洒洒从天际落下。
顾允书没带多少行李,在渡口就让几个随行护送她过来的侍从折返了,自己一个人上了眠山。
山道上积了雪,她走得很慢,无意抬眼眺望时,突然看到不远处山道前的一株枯木下,有一个披着白色裘袄的少年,宽松的裘袄下显出他瘦削纤细的身形,整个人清冷淡漠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眉眼清雅隽秀得就像是初雪中被勾勒出来的一幅画。
雪花落在他的发梢肩头,他一手环抱着一只冻僵的刺猬,用裘袄的一角包着,缓缓转过了身。
顾允书盯着他的背影愣了好一会,她下意识觉得自己眼前出现了幻觉,抬手捂住眼睛,还捂了好一会,再睁眼看过去的时候,果然没有人了。
她迈步走到了那少年刚才站的枯木下,雪下的很大,地上的脚印痕迹很快就被新落下来的雪给覆盖了,这会低头看去,就只见地面上洁白平坦一片皑皑雪色,完全不像片刻前曾有人站在这里过的样子。
她这是按着自己喜欢的模样气质在漫天飞雪中幻想出了一个少年?
活了近二十年,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这种癔症?
顾允书进了眠山书院,在接下来的很长时间里,她都没有在书院附近再见过那个少年,埋首课业中的间隙,偶尔她也忍不住会想,所以那果然真的是她癔想出来的人吗?
冬去春来,随后又是一年冬去,这年霍宴来了书院,虽然两人互不对付,就霍宴那般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厌世脾性,顾允书也不可能和她有什么交情,但她也不得不承认,自打霍宴来了书院,每季的情境演练对她来说,才算有了挑战,有了旗鼓相当的交手应该有的感觉。
又是一年春来之时,这年的春闱她依然没有回京赴考,因为时机未到,不是她应考的时机未到,而是京都那边属于四皇女褚朝辞的时机未到。
三月初,山长夫郎从年前就开始动土的明志堂和息夜轩内终于来了人,那二十个男孩初来书院这天中午,在书院食堂用饭时,不少女学生都蠢蠢欲动地想去屏风的另一头张望。
顾允书这天中午被霍宴约去骑射场私斗,压根没来食堂,直到傍晚时,她往食堂过去的路上,正好遇到几个男孩刚从食堂出来,不经意的一眼间,她看到了那个穿着月白色书生服的少年。
那一刻,她真的有种如遭雷击的感觉。
他比那年冬日见到时长开了一些,身量也高了一些,顾允书这才发现,那日初雪中的一眼,她竟然记得这般清楚,清楚到过了这么久,还依然历历在目。
谢云瓷和温宁还有另外两个男孩从食堂出来要往息夜轩去,其中一个男孩突然看着前方不远处,压低的声音中带着不可错认的激动,“顾、是顾允书。”
谢云瓷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前方路边不知道为何停下了脚步的女人,她身边的人似乎在喊她,她这才沿着路往食堂的方向走去。
后来几天里,谢云瓷不止在一个人口中听到过顾允书这个名字,还听说,安阳县内自打年节时见过她后心心念念将她当作梦中良人的年轻男人还不知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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