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怀越冷哼一声,挥手让众仆人散去。鞭炮这时才停止,杨明顺试探问道:“那个相思姑娘,已经吃过晚饭了?”
他原本不想说这事,被提及了,忍不住道:“酒是你准备的?”
“是啊……督公以前不是喜欢喝的吗?”
“她是什么酒量,能喝这种?!”江怀越莫名其妙朝他发火,“以后有她在,不准上酒!”
杨明顺一愣:“啊,相思喝醉了?”
江怀越闷哼一声不回答,杨明顺又赶紧道:“这这这,要不要叫个仆妇去服侍一下?她不是才受过伤,要是醉了摔倒了可就糟糕……”
“没那么严重,不必费事。”江怀越面无表情地朝另一侧门口走,临近那串鞭炮的时候还故意去将残骸踢开。杨明顺看他简直是在无事生非,不由跟在后面赔笑道:“那看来其实相思并没醉,只是把督公给惹恼了。”
“怎么没醉?都满口胡言乱语了。”他没好气地回过头瞪了一眼,杨明顺承受了莫大委屈,终于忍不住叫起来:“督公您是不是又因为不会说话把人给得罪了?哎我的大人,您在万岁、贵妃、太后面前是多么伶俐机敏?一张嘴能把黑的说成白的,噎死高惠妃都不带皱一皱眉的,为什么到了相思面前不是让她生气就是让自己生气?您再这样下去小的生怕哪一天您就要吐血了……哎呀!”
江怀越一掌扇过去,打得他连忙抬起手臂遮挡,不服气地控诉:“您再打,再使武力,也没用。小的这是忠言逆耳良药苦口,您听不进去也别拿小的出气啊……”
“我是嫌你太聒噪!再说非得是我惹恼她了?就不能是她言行不端?”
“言行不端?”杨明顺睁大眼睛,“您居然说的出这样的话……她要是真的朝着您言行不端,那才是好事呢!”
江怀越以不可理解的眼神看着他,觉得杨明顺大概是傻了。他却还皱紧眉头故作遐思:“唉,要是小穗哪一天能对我言行不端,放浪形骸,我做梦都要笑醒了……”
江怀越抿着唇疾行几步,终于忍不住回过头。“放浪形骸,不是这样用的!你,今晚不准睡觉,抱着书去抄写!”
……
次日早晨,相思腰酸背痛地起了床,坐在床头愣怔了半晌,隐约记得昨晚自己好像糊里糊涂地做了一些出格的事。
似乎拽着江怀越不肯松手,也似乎被他推推搡搡?
一想到这,才明白为什么自己腰酸背痛,气得直哼哼。什么臭男人,居然毫无怜香惜玉之情!可是火气才一冒上来,脑海里又浮现出另一幅旖旎画面。
自己好像……曾经搂了他一下?!近的几乎触及脸颊。
即便是近似幻梦的朦胧回忆,都令她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脸颊又绯红。这时院门外传来了说话声,她听得出是江怀越,猛然间将被子往身上头上一裹,紧张地蜷缩成一团。
只是隔着甚远听不清他在交代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听有人敲门。她战战兢兢应了一声,却是仆妇来伺候她起床梳洗。待等收拾好一切,杨明顺又探身进来,笑呵呵地打招呼。
相思故作镇定地问起江怀越去向,杨明顺说他又去了顺天府,因为甄氏的下落是有了方向,但是那个丫鬟佩兰据说是被林山杀害后抛到了枣树林枯井,但最终在那里找到的却是弘法寺小和尚明恒的尸体。如果要正式结案,这其中的原因也是必须要搞清楚的。
相思知道江怀越一旦忙碌起来就无暇顾及其他,便提出还是回淡粉楼去。杨明顺也并没劝阻,很快安排了马车亲自送她回去。马车进入明时坊不久,正巧途经轻烟楼所在的后巷,相思撩起纱帘往外张望,恰见一顶轿子停在门口,一名女子从轿中走出,而在其旁边则有年轻男子近身相陪。
她心头一跳。那绯衣白裙的,正是姐姐馥君,而在其身后护送归来的,无疑就是久未见面的盛文恺。
自从那一次她们从西厂回来时见过他之后,相思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和姐姐在一起。马车缓缓驶过,她不想在这时出声招呼,只是默默透过窗户目送盛文恺将馥君送入了门口。
从相思的角度望去,能看到他对馥君温情款款,呵护备至。她不由有些意外,也有些失落。
跟在马车边的杨明顺也望到了,不由小声道:“嘿,没看出来这盛大人还是位多情郎君,这下倒巧了,他中意的是馥君姑娘,要是真能成,不就是……”
“不就是什么?你和他很熟悉吗?”相思侧过脸,隔着窗纱好奇地问。
杨明顺忙敛起笑意:“没什么没什么,我自言自语呢,这不是之前盛大人来过西厂,但督公没见他……”
相思又往后望去,盛文恺已经将馥君送进了轻烟楼,只留下淡淡背影。她心里有些话,但是对着杨明顺说了又怕反而生出事端,想来想去,还是日后遇到江怀越再说。
杨明顺将她一直送到了淡粉楼附近,准备辞别时,相思忽而叫住他,却又神情犹豫。
“相思姑娘你有什么事就直接问吧,我保准不会告诉督公。”他了然于胸似的笑道。相思讶然:“你怎么就知道我在想什么?”
“咳,在宫里待久了,只要不是太笨的都有这点本事,要不然能好好地活到现在?”
相思脸更红了,考虑再三才谨慎问道:“我听说,督公身边有专门伺候的人?”
杨明顺愣了愣:“专门伺候的?有吗?”
“……西缉事厂内没有?”相思又想了会儿,试探道,“不是说,宫里给派了一位留在他身边吗……”
杨明顺更纳闷了:“我跟着督公好些年了,从来没听说过呀,他平日也不喜欢有人围着打转,就算是我吧,也只是空闲时候给他端茶送水,到各处传话安排之类的。”他顿了顿,又得意洋洋地道,“如果非要说的话,我倒真能算得上督公左右的第一号人物呢!”
相思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
江怀越在顺天府耗了大半天,出来之后随即去了宫里找余德广。他将净心庵的事情转述了一遍,余德广喜出望外:“这样说来,失踪的少妇和丫鬟都与我堂侄四全无关了?”
“目前看来应该如此。但是要完全查实清楚的话,得找到甄氏与丫鬟佩兰才行。”
余德广又担忧起来:“那甄氏还好说,顺藤摸瓜逮住那几个人贩子就有希望将她救回,可是丫鬟佩兰明明说是被林山勒死了,却连尸首都寻不到……”
江怀越闻言一笑,余德广见状,忙凑近询问。他这才慢条斯理道:“令堂侄声称当时曾与一名名叫薛祐的赌场打手在枣树林斗殴,此后薛祐也无影无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倒和丫鬟佩兰一样的境况。我便和顺天府尹商议,必须还得派人追查薛祐下落,说不定找到了薛祐,就能得知佩兰到底去了哪里。”
余德广思忖片刻,心中豁然开朗,向江怀越拱手:“真是有劳督公,说起来我这堂侄受点折磨也是咎由自取,但愿这次事件能让他收敛顽劣心性,往后太太平平过日子。”
江怀越客套了几句,正准备告辞,却听门外有人来找。开门一看,见是平日在慈宁宫当差的,说是周太后听闻他入宫,传召他过去。江怀越有些意外,让小太监先行一步,自己马上就去。
关上门,余德广也看出他心内疑惑,低声道:“督公才进了宫,太后就派人来找,莫非有什么大事……”
他淡淡道:“有没有大事先不管,倒没料到她耳目众多,都盯到我身上了。”
余德广啧了一声,苦笑道:“这一位平时也不像是心有城府的,原来人不可貌相。不过也是,要没点手段,也不会在这高位了!”
江怀越淡然一笑,向他辞别,随即赶往慈宁宫。
第52章
先皇在位时, 原皇后早逝且只留有一女,而德妃李氏则是为先皇诞下了第一位皇子, 并健健康康成年成才,这便是当时的太子,也就是如今的承景帝。另有贵妃周氏也生育了一子,排行第四,年纪比承景帝小了六岁, 此子幼年聪敏过人, 长相又酷似先皇,一举一动皆颇有风度,乃至先皇万分喜爱,当其十周岁时册封了周氏为皇后, 可谓显耀一时。
而当年的太子则相对显得沉默内向, 既多愁善感又胆小怕事, 与生母李德妃那动不动就长吁短叹的性子如出一辙。据说先皇曾在周皇后的怂恿下,提出要更换四子为太子, 引起朝廷内外一阵哗然。太子虽不甚能干,但时时处处尊亲平和,从无不良言行,仅仅因为四子生母得宠就要更换的话, 只怕会导致一系列的动荡不安。于是在当时首辅的带领下,朝臣们与先帝拉锯抗衡,激烈时众人甚至以死相谏,先皇震怒, 廷杖当场打死过两名大臣。而最后正当众大臣打算抗争个十年八载的时候,先帝的身体状况却出了问题,短短一个月时间急转直下,最终在那年寒冬归了天。直至最后遗诏颁出,抗争了好几年的大臣们才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太子没被废,皇位自然顺理成章 传了下来。
李妃悲喜交集,自己谨慎了大半辈子,时时刻刻提防着位子要被抢,儿子要被废,最后竟然出乎意料。大概是情绪过于大起大落,其在太子登基之后没多久,便也因病亡故。新皇自然痛不欲生,当然与此同时,又秉着宽厚待人的品性,尊周氏为太后,封其子为辽王,命其成年后镇守辽东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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