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怀越本来想走,可见她这样问了,只好把继贞说的内容告诉了相思。她听完之后首先就提出异议:“那个林山已经对我说是他把甄氏的丫鬟杀了,至于甄氏到底是死是活,倒是没讲。”
江怀越斜睨她一眼,过了一会儿才接话茬:“继贞的意思是所有女子都被卖到南方了,而且她说林山只是协助她下了迷香。”
相思愤然:“怎么可能,那人一看就穷凶极恶,继贞为什么要维护他?!”
江怀越淡淡道:“那就不得而知了,她既然如此,想必是不肯说出真相。”
“她和林山……会不会是情人?”相思犹豫着问。
他挑起眉梢:“为何?”
“不然为什么把他窝藏在庵堂,出事了又把罪责揽在自己身上?”
江怀越打量她一下:“他们两个年纪相差将近二十……”
相思却不以为意:“那有什么,话本里比这还惊世骇俗的都有,别说老少了,就连男人和男人……”说到这,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一下子红了起来。
本来还是面无表情的江怀越也用异样的眼光看看她,清了清嗓子:“倒是看不出来,你还读那些东西……”
“别人讲给我听的!”相思马上补充,然而好像无济于事,江怀越仍旧一副了然于心的神情。她不服气地道:“我就不信您一点都没看过!”
“我会看那些?你当我闲得发慌?”江怀越好气又好笑,“满脑子不知道想些什么!”
她红着脸垂下眼帘,经由这一转折,之前一度剑拔弩张的气氛忽然转换成莫名的诡异暧昧。江怀越静了静,又道:“已经很晚了,你还是先休息吧。等明天,再一起回城。”
第48章
相思怔了怔:“那个继贞师太, 不押回顺天府审问吗?”
“自然是要的。我刚才看你伤的不轻,若是立即赶路, 怕是受不住。”他难得没有冷嘲热讽,也没有指责呵斥,倒让相思有些局促不安。她见枕边有原先换下的衣物,又觉得不好意思,就将之挪到了里侧。谁知这一动, 有红色纸条从中滚落至地。江怀越低头, 捡起纸条扫视一眼,只见上面是四句诗文:出入求谋事宜迟,只恐闲愁惹是非;如鸟飞入罗网里,相逢能有几多时。
他不由问道:“这是……”
相思起初也没想起来, 仔细回忆了一下, 才明白过来。“哦, 这是我去弘法寺的时候求的签,当时放在身边, 后来都忘记拿出来了。”
他随意地展开来,默默看了一遍,皱了眉:“好像不怎么样。”
“是啊,我之前不是跟您说过吗?就是因为签文不好, 那个僧人才怂恿我出钱大办法事,也正因这样,侯氏才介绍我来净心庵。”
“说是说过,不过这签文比我想象的还差劲。”江怀越随手将签文搁在桌上。相思不悦:“我又不是诚心去求签, 还不是因为您的指派?结果抽到这么不吉利的签。”她顿了顿,脸颊肩膀还是肿痛无比,又想起刚才的争执,不由低落道,“我虽不十分信这些,但小时候母亲就教训过,求神拜佛不能乱拜,这抽签自然也不能乱抽。”
江怀越看看她,强行劝解道:“那弘法寺应该也有问题,说不定抽签只是敛财手段。”
“您说得轻巧,每个寺庙都有抽签,难道全只为了敛财?我还是单身一人呢!那老和尚就言辞凿凿讲我命中无子……”她本来有些故意怨愤给他看的意思,但说着说着觉得不该在他面前提及这话题,自己又扫兴地住了口。
灯火幽幽,映着江怀越略显清瘦的侧脸。他低下眼睫,没有一丝愠怒的神色,只是将那签文一卷,在灯焰上掠过。
“你干什么?!”相思惊道。
“本来就只是演戏,你既无心去求,签文自然也不准。若是在意,烧了便是。”他说话的时候淡漠得几乎没有任何情感,墨黑的眼眸即便在灯火映照下,也沉寂如深潭。
明火跃动,纸条转眼就燃烧起来。
点点星火余辉从他指间跌落。
“夜深了,你又受了伤,早些休息。”他说罢,便离开了房间。
*
江怀越走后,屋里一下子冷清空寂,相思忽然觉得愧疚。她躺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眼睛已经困得睁不开,脑海间却还残存着刚才那惨烈可怕的记忆,让她根本无法入睡。
只要一闭上眼,便是幽黑一片加之光怪陆离的景象,身体又阵阵酸痛,她忍着痛转辗反侧,迷迷糊糊间好不容易睡了过去,可是又陷入了狰狞梦境。
强有力的手将她死死按住,浑浊的水涌了过来,很快将她淹没。
相思呼吸困难,挣扎着呼喊着,冷汗打湿了衣衫。
忽然间急促的声响将她惊醒,骤然睁开眼,喘息未止,面对着一片漆黑,眼神都是直愣愣的。她惊惧不已,裹紧了被子,已经有些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
寂静中忽又传来敲门声。
相思吓得跪在床上,抓紧了被褥不敢出声。然而敲门声稍一停顿,又连连响起。
“相思?”
直至外面传来了带着疑虑的轻声询问,她才稍稍回过神。背靠着冷冷的墙壁,她试探着回应:“大人?”
屋外安静了片刻,才又传来江怀越的声音。“是我,你做梦了?”
她哑着声音道:“是……你怎么知道?”话问出口,又觉得有些多余,恐怕是自己惊呼求救,才使得他知晓。但是……他难道离的很近?
“我听到你惊叫了。天亮后就启程回去,留在这里也许令你更加不安了。”江怀越声音平和,停顿片刻,又缓缓道,“你安心休息会儿,我就在左边的屋子,不会有事的。”
她略感意外,一时不知接什么话才好。屋外再度安静无声,过了会儿,才有轻微的脚步声离去。然而相思却在黑暗中坐了很久。
这一夜是漫长的煎熬,起初是害怕惊恐,而后则是忧思不安。他让她生气的时候想哭,可是听过那句“没有人需要我近人情”之后,惆怅低落之情却如同丝线密密匝匝将她的心缠绕不休。
甚至有些心痛。
心痛过后,则是更加慌乱。
——为什么这样在意他的一言一行了呢?他是什么人,你很清楚。相思在心底质问自己,也告诫自己,然而绵长忧伤似浪潮翻卷,很快将理智淹没。
他是西厂提督,是内廷宦官,是对自己总是冷嘲热讽的上位者,别人都对他避之不及,照理她也不该对这样的人投注过多关心与好奇。可是当注意力尽被他吸引,思绪翻翻涌涌最终还是都汇聚于他,还能怎么办?
*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相思困乏不堪,江怀越安排了马车将她先行送回,自己则带着顺天府其余的衙役们押送继贞回城。
相思已经没有精神去想案子,混混沌沌坐上车,混混沌沌回了城,一路颠簸间都几乎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有人连连敲窗,吓得又醒过来。
明亮的光线刺得她直揉眼睛。
“到淡粉楼了?”她有气无力地问。
外面却传来带着笑意的声音:“这哪儿是淡粉楼啊?要这么静的话可就关门大吉了!”
相思一愣,撩起窗帘子一看。居然是久违的熟人一脸狡黠。
“小……小杨掌班?”
*
直至下了马车落到实地,相思还有些昏昏沉沉,所幸晴天无云阳光明媚,空气中馥郁桂香犹如甜酿,沁人心扉。
她深深呼吸了几下,才算清醒了一些。看着四周略感眼熟的景象,不由诧异道:“这里是……你们的落脚点?”
“落脚点?”杨明顺呆了呆,随即连连点头,“是是是,怎么这都被你知道了,哎呀督公真是太大意了,居然把这样机密的事情都泄露出去!”
一看到他这不曾改变的啰嗦模样,原本浑浑噩噩的相思也忍不住笑了笑。杨明顺忙吩咐身后的仆妇上前搀扶:“快进去休息会儿吧,听说您一夜没睡好。瞧瞧这样子,嘴角都肿了,谁下的狠手真是该杀!”
相思被人扶着往原先去过的小亭对面而去,过了垂花门,碧绿桂树枝叶繁茂,翠叶间点点簇簇金黄飘香,庭院间浮沉的皆是清幽芬芳。
白石蜿蜒的小径通往另一侧院落,杨明顺在前面领路,进了小院推开屋门,笑盈盈道:“您看这里怎么样?朝南的屋子,空气里都是桂花香。”
忽如其来的热情让相思有些承受不住,她进了屋子也不往前,只是不安。“这……我在这休息吗?不回淡粉楼没关系?”
“浑身都是伤,这样回去也不行啊!”杨明顺鞍前马后忙着张罗,跟着进来的仆妇则赶紧进去铺床,一番折腾后,相思愣愣地被领进了里面的房间。
“督公吩咐过,让您在这儿先将养一下,不然现在回去不像样子。”杨明顺检查了一遍屋内情形,回过身叮嘱她。相思不由问起江怀越去了哪里,杨明顺道:“自然是押着犯人去顺天府了,听说昨天晚上已经有两个先被带回城了,这下可又得费时审讯。督公受了别人的请托,也不能抓了人就不管,总得处理得利利索索才行。”
相思“哦”了一声,这才挨着床边坐了下来。“那他今天也不会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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