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上发热,却不知该对江怀越说什么才好,嗫嚅着抬起头,却又撞上他冷厉目光。“不是说没有客人吗?今天却被我当场识破!”
欢闹声中,他压低了语声,可指责之意溢于言表。
相思被这忽如其来的责备弄得一头雾水,想了想才明白他说的是自己交了白纸的缘故,不由小声地委屈辩解:“我怎么敢骗您,前些时候得罪了妈妈,一直被关着,今日有人来点了我的名,才出了淡粉楼。”
“你要替她挣钱,她关你做什么?”
“……怪我不听话,不驯服。”
他打量相思,冷笑了一下:“确实不讨人喜欢。”
又被如此挖苦,相思趁着众人酒酣场面热闹,偷偷地瞪他一眼。本以为他应该不会留意,没想到江怀越却寒着脸道:“你敢瞪我?”
“奴婢敢有这胆量?”她还跪在他身畔,腿脚都发酸了,借着这靡靡氛围,将手轻轻搭在他膝上,半含怨怼半含羞地道,“督公既然觉得奴婢不成气候,那就大发慈悲放过我,大家各自安好,不成吗?”
她本是挟酒意撒娇,想让他别再叫自己做什么探子,可是这话说出口,在江怀越听来却别有异样感觉。什么叫做大发慈悲放过,还大家各自安好,怎么感觉像是情人间闹别扭分手的话语。要是被被人听到,还以为他江怀越也和裴炎一样,霸占着官妓不肯撒手!
他心里愠恼,推开她的手,骂了一句:“胡说八道,也不怕脸红!”
相思又是莫名其妙,心道这一位怎么动不动就生气,好端端地同他商量,不答应也就算了,骂人家胡说八道不怕脸红做什么呀?难怪别人常说内宦性情乖张与常人不同,眼前这不就是明证?
正纳罕间,背后忽然有人讶异惊问:“蕴之,这女子难道也犯了错,怎么一直跪着不起来?”
说话间,满面春风的镇宁侯凑过来,扳着相思的肩臂就往那边拽。相思惶恐,江怀越忽然抬手,按住了镇宁侯,笑了笑:“没有的事,我得知她来自南京,一时想念故都,就与她说起了小时候的事情,竟忘记叫她起来。”
席间众人都在高声谈笑,他与相思低声相语,又用的都是南京话,镇宁侯就在旁边,却也没听到内容。
“原来是这样,我倒才想起来,你以前就在南京待过。哦,对了,你那干爹也是南京人。要说起秦淮河啊,那里风光也真是好……”镇宁侯明显喝醉了,言语渐多,舌头也打结。
江怀越瞥了她一下,相思这才站起身,低首侧立一旁。此时酒楼老板进来,看众人已经喝至半醉,便推开雅间的隔门,原来里面帘幔低垂,另有可供休息的别致天地。小厮们忙着沏茶送水,众官员纷纷携着中意的官妓去那边醒酒谈笑。镇宁侯却上了头,拉着江怀越越说越带劲,相思站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江怀越见状,向镇宁侯道:“侯爷,咱们是不是也去那隔间休息,喝些茶水解解酒意?”
“好,好……”镇宁侯起身不稳,脚下趔趄,相思在旁,自然不得不伸手搀扶。
正在这时,忽听得楼梯上脚步急促,间有叫嚷呵斥声错杂不绝。镇宁侯愣了愣神,双眉一竖正要喝问,猛然间一声巨响,房门被人狠狠踢开,从外面涌进来一群粗壮仆妇,竟将看门的小厮撞得连跌几个跟头。
为首的华服妇人凤目薄唇,直冲到镇宁侯面前,顺手抄起桌上的鎏金酒壶,当头就朝相思砸去。
“不要脸的下贱胚子!”
相思惊呼一声连忙退让,细长的酒壶壶嘴从她额前堪堪划过,当即渗出血红,酒水亦洒了一脸一身。那妇人揪住她衣衫还想掌掴,却觉肩头一紧,被人发力扯向桌旁。
“哪个不长眼的东西这样放肆?!”妇人被拽得脚下不稳,幸得仆妇们上前,才没摔倒在地。她怒极回头,见面前的年轻人姿容清寒,神色冷峻,不禁咬牙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江厂公,你怎么也来掺和这污糟事情?”
“夫人说笑了,侯爷在此宴请宾朋,大家把酒言欢,怎是污糟事情?”江怀越脸上带笑,眼神却仍冰冷。旁边的镇宁侯此时才清醒过来,用手抹了抹脸,气得七窍生烟:“好你个悍妇,居然跑到这里来撒野,将我镇宁侯府的颜面都败光了!”
隔间内的官员们此时才缩头缩脑往这边望,众人都知镇宁侯娶的是保国公的掌上明珠,这位夫人自幼娇生惯养,无所忌惮,成婚后更是对侯爷管束甚严,丝毫不让。但平日只听传闻,如今竟见了真招,一个个不敢吱声,唯恐惹火烧身。其余官妓们更是躲到角落,恨不能找个小门钻出去逃命。
相思衣衫上尽是酒水,原本光润的前额上一道血痕蜿蜒,阵阵刺痛扎进心扉。她委屈得想哭,眼眶都红了,却强忍着泪水,眼中雾气弥漫氤氲。
镇宁侯夫人还丝毫不让,挺直了腰骂道:“丢你镇宁侯的脸?我看是你自己不要脸!不跟我商量就跑去辽东打仗,害我成天提心吊胆睡不着觉,眼下才回来不知道体恤我,却勾结了狐朋狗友来喝花酒!我倒问你有没有一点良心!”她边骂边往前,直逼得镇宁侯连连后退,骂到一半还不解气,忽而转身指着隔间里的官员们道:“看你们平日里装模作样一本正经,聚在一起就会狎妓撒欢,这样的面目还好意思穿着官服站到朝堂上,谈什么为国为民,说什么忠义仁孝?!”
官员们个个面红耳赤,即便有人不服却也不敢争辩,镇宁侯见夫人连他好友都骂尽,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休要小题大做!我们在这里只是喝酒闲聊,叫了几名乐妓过来演奏助兴,哪里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还不赶紧给我回去?!”
镇宁侯夫人却冷笑不已:“你以为我是妇道人家就不懂这些?演奏助兴,说得好听!还不是趁着酒意上下其手?这些女子又乐得被人调笑,一个个娇娆狐媚,连脸皮都不要,算得了什么好东西?!”
声声叱骂都刺在相思心头,她不甘、不服,头上剧痛牵发全身,不是伤痛却是心痛。
一时间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竟迎着侯爷夫人的怒骂抬起头来,攥紧了衣襟含泪道:“夫人与侯爷争吵,却不该胡乱怪责。我们这些人虽身份卑微,可哪一个不出身良家?不是家境贫寒无法为生,就是父辈犯罪儿女抵偿,才沦落到现在的地步。我们原本都该是清白之身,都该在父母膝下尽孝承欢,谁家孩子自愿进入教坊,谁家父母又乐意看到孩子被人调笑?夫人出身名门,没有经历过风雨坎坷,却不知我们尝过了多少辛酸,席前欢笑也只不过是为了维持生计!”
第27章
她语声发颤, 字字动容,躲在隔间的其余官妓皆流露伤感之情, 有的甚至低声抽泣。众官员面露尴尬,镇宁侯也顺势皱眉,朝着夫人呵斥:“听到没有,人家一肚子苦水,你冲进来不问青红皂白劈头就打, 哪里还有侯爷夫人的风范?”
谁料那夫人虽被相思一番话说的理屈, 却不愿在此丢脸,又强横道:“我管她有什么苦衷,朝着男人撒娇卖笑就是不行!”
“你!”镇宁侯还待辩驳,静立一旁的江怀越上前一步, 平静道:“夫人何时看到她撒娇卖笑了?”
侯爷夫人冷眼瞥视:“还用得着说?我进来时候, 不是她缠在侯爷身边?”
“是侯爷酒醉趔趄, 江某让她上前搀扶而已。除此之外,她一直在与我交谈, 根本未曾和侯爷有所接近。”
江怀越神情肃然,侯爷夫人脸上却挂不住了,负气扬起下颔:“怎么,我倒不知, 厂公和这些烟花女子也有交情?居然站出来帮她说话……”
“少说两句!”镇宁侯低声叱骂。
江怀越眸色一沉,唇角带笑,语声却阴寒:“夫人的意思是我因身为内宦,都没资格和她们说上几句话么?”
众人心惊, 侯爷夫人虽骄纵,却也明白江怀越如今在朝中的地位。话是冲口而出了,可听他这样质问,不免心头一颤,强撑着底气抗辩:“我哪里有这意思,你别胡乱诬陷……我只是信不过……”
“行了!蕴之的话你都不信,到底还想闹到何时?”镇宁侯一拽她袖子,又朝隔间众人道,“夫人实在太过争强好胜,诸位都是知己,今日之事就请不要见怪。咱们改天再聚!”
说罢,也不再寒暄告别,拉着夫人就将她强行拖走。
众官员过了片刻,才难堪地走了出来,小声议论几句后,纷纷作揖离去。酒楼老板和伙计们忙着检视被踢坏的房门,那些乐妓则小心翼翼走了出来,见相思侧身站在墙角,上前询问是否要一同归去。
从刚才脱口而出顶撞了侯爷夫人至今,相思浑身的血液都好似还在沸腾,可是她的手脚又冰凉得吓人,想要跟着众人离去,却觉头晕目眩,身子发软。
江怀越还未走,看了看她,说道:“你额头还带伤,先坐下。”
她愣了一下,有气无力地坐在一片狼藉的桌旁,朝官妓们道:“我休息会儿,就跟你们一起走。”
官妓们才点头,江怀越却沉着脸发话:“她不走,你们自管回去。还有,今日之事,不准向外人说起,否则小心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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