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还未走到茶楼,忽听后方传来马车疾驰之声。宿昕算是反应敏捷,闪身避让间,一辆马车迅速驶过,差点将他给撞到。
“不长眼睛的东西,在这城里不怕撞到人吗?!”宿昕怒不可遏,朝着马车骂道。
一阵急促的响动后,那辆马车竟然在前方硬生生停了下来。
“怎么,还想跟我理论?”他气冲冲走上前,“也不看看我是什么……”
话语还未完,原本紧闭的车窗忽而开了一道缝隙,从里面传来清冽动听却又蕴含冷意的声音。
“自己走路都得意忘形,才下了画船,又想去什么地方喝花酒吗?”
宿昕不禁一愣。这少女的声音如此陌生,可听着怎么又像是跟踪于他,并且对他的日常行程早有研究?
“你是什么人?!”他警觉起来,盯着马车窗户,然而里面光线黯淡,看不出到底坐了怎样的人物。
“我是谁?”少女依旧冷若冰霜,“你还好意思这样问?若不是你实在不成体统,我会在这炎炎夏日过来理论?如今被我终于逮住,咱们是要回你的国公府,在国公爷面前说说是非曲直,还是另寻地方单独解决?”
宿昕越听越不对劲,上前一步,就想将车窗拉开。
谁知那车子里的少女却早有防备,几乎同时扣住了车窗。两相发力之下,宿昕竟然无法将车窗强行拽开,涨得俊脸发红,愠怒道:“既然要跟我理论,就不要藏头露尾!我最讨厌这种故弄玄虚的样子!”
“大庭广众之下,岂有抛头露面的道理?你以为都像你似的不讲规矩?”少女又一发力,砰地一声紧闭了窗户,险些将宿昕的手指夹断。
“小公爷,我刚才已经正告你了,而今你要么跟我去别处相见,要么我就直接让车夫去国公府!你自己掂量着办!”少女说罢,高声道,“我们走!”
车夫应声扬鞭,重新策马前驱。
“哎?哎?!”宿昕愣在原处还没反应过来,那马车已经又迅疾驶向前方。
“你们,你们这是要引我入瓮啊?!”他又气又急,在街上叫道。
青石道路上,疾驰中的马车车窗忽又被推开半扇。
杏白罗衫的少女自车中探身回望,冰肌玉肤,唇如艳瓣。
“你真的要我去国公府大闹一场?”暮风徐来,她发间金簪流苏不住晃动,泛出夺目光亮,“耽搁了别人的青春,却还一脸无辜!”
窗户又一次砰然关闭。
马车很快就拐过路口,驶向斜侧小巷。
宿昕这才恍然惊醒,心里暗叫不好,紧握着折扇朝着那个方向急追而去。
*
夜色渐浓,秦淮河上光影如梦,淼淼水声融着袅袅乐音,柔波款款,月华浮沉。
相思躺在江怀越身上,微带着醉意道:“小公爷什么时候成亲啊,我还想着喝他的喜酒呢……”
江怀越会心地笑了笑:“他一身风流债,恐怕成亲后也会被管头管脚,所以迟迟拖延……只不过,若是遇到个厉害女子,就很难脱身了。”
“怎么忽然这样说呢?”相思不解问道。
“有一辆马车从他上画船起,就一直在岸上暗中追随我们。”江怀越淡淡道。
相思紧张地坐起来:“什么?!那你怎么不早说?!你的意思是来盯着他的,那他自己下船了岂不是很危险?”
“里面是个少女。”江怀越道,“我有一阵去船头的时候望到了,而且马车精良,车中人装束得体,不是烟花女子前来寻债的。”
“那是什么人?”
“……你不能动动脑子?”他鄙夷地回了一句,自己又倚靠着窗户望向满河光影。
相思想了想:“哦,我大概知道了!真没想到,居然还有这样主动找上门的事情!”
他撑着脸颊,忍不住笑了笑。
“大人,你偷偷笑什么?”相思靠在他身上,手悄悄移到他腰间。
他捉住她的手腕,捏了捏,道:“你还好意思说别人?”
“……那你也怪我主动?”她近乎无赖地又伸进他的衣襟,凑到他耳畔,悄声道,“大人,我的身子,是不是很值钱?”
江怀越脸颊发热。
她又借着微醉的酒意,搂住了他。“以前在秦淮河上的时候,怎么就没能早点遇到你呢?”
“我那会儿又不在南京!就算在,也不可能去花船!”江怀越有些生气地抱着她,不准她胡言乱语。
相思蹭着他的心口,躺在了他怀中。“那你几岁离开南京的呀?”
“……十岁吧,怎么了?”
她的眼睛在昏暗的烛光下闪着亮黑。“我在想那时候我多大,有没有去过皇城……有没有,见过大人呢?”
“真的还像小孩子一样,你五岁,能去皇城里面见到我?”江怀越笑话她的胡思乱想,却不防备被她抬起脸,深深吻住了嘴唇。
喘息的间隙,相思抚过他的脸庞。“因为,实在太过珍爱,恨不能早些与大人有千丝万缕的关联啊……”
他的心一下子变得柔软极了。
船内如胶似漆,远处花船荡漾水上,仍旧是十里秦淮,粉香脂浓,繁华好似神仙世界。
※※※※※※※※※※※※※※※※※※※※
第228章 番外七
两人在南京停留的日子里,相思还曾经与江怀越一起坐着马车, 去寻找以前的云府。
宅子在里仁街上, 即便是相思,也费了好大劲才算找到原址。自从云家被查抄, 她和姐姐被遣入教坊以后,她就从未回过家园。
马车缓缓停在街边,斜对面就是朱漆斑驳的大门。只是正中间的“云府”二字,早就换成了“张府”。
“这里面住的是什么人?你打听过吗?”江怀越撩开帘子望了望。大门前的石狮子威武倨傲,但门前冷清,看上去有些萧条。
相思道:“听说后来被转卖给了一个商户, 但是那么多年过去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是当初买下的那人家。”
江怀越望着对面,围墙内绿竹依依,枝叶横斜, 在微风中徐徐晃动。
“要不要想办法进去看看?”他忽提议道。
相思吓了一跳:“里面住了陌生人, 怎么好进去呢?”
“也不是找不到办法……”
她见江怀越微微蹙眉, 似乎真的准备想办法将她带进去,连忙道:“大人, 不要去想什么点子, 人家好端端住着,我们不管是明目张胆闯进去, 还是使用手段溜进去, 都不太好。”
“你不想去看看以前的家吗?”
相思垂下眼帘道:“其实, 七岁就离开了宅院, 印象已经很模糊了。而且如今别人住在里面,也许陈设布置都改得面目全非,再进去看一次,岂不是徒增伤感?”
江怀越听她这样说了,默默地点了点头。
马车只是围着那座宅院缓缓绕行一圈,随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此处。
*
那天夜里,江怀越还在窗前看从京城寄来的书信,相思已经躺到了床上。他一边思索着如何回复,一边研着墨,忽又回过头看看,见她闭着眼睛了,便起身来到床前。
“相思?”江怀越轻声叫她。
她这才迷迷糊糊睁开眼,“怎么?”
“你很困了吗?要睡觉的话把衣服脱了。”
她本来还想再陪他一会儿,然而可能是之前一段时间忙着赶路,到南京后又没好好休息的缘故,今晚真的是又累又困。
“那你也早些睡。”她爬起来,草草地卸去了妆容,洗漱之后独自上了床。
江怀越为她放下了薄透的纱帐,随后又去拟写回信了。相思隔着纱帘看着那背影,烛火跃动着,洒下摇晃的阴影。
——都告了假了,还不得清闲。
她在心里嘀咕了一声,转身睡去了。
……
“云夫人,您家的两位千金真正是出落得标致秀丽,以后谁家若是能娶得其中一位,那才是有福呢。”
“孩子还小呢,程夫人就说起这玩笑话来了……”
“大小姐也有十二了吧,我家大女儿十二岁已经定了亲,其实也不算早了!”
“静含倒是温顺懂事,就是那个小的,唉……”
宴席间的夫人们欢声笑语,丫鬟婆子们在一旁伺候上菜,静琬早早吃了一些点心,听到母亲又在众人面前将自己和姐姐做比较,就翘着嘴跑到屏风外面。
姐姐和程夫人的两个女儿正在摆弄着绣线,静琬凑过去看了一会儿,对这些也不感兴趣,无聊地溜出了房间,在院子里看花看草听虫叫。
“轰”的一声响,沉沉夜幕间流光四溢,绚丽烟火盛放如花团锦簇。随后便是欢腾的爆竹声远远近近响彻夜晚。
静琬抛下手里的草苗,悄悄攀上了院中的石凳,站在那里望了许久,耳听外面街上热闹非凡,自己却无法出去,心中很是沮丧。
正出来端菜的丫鬟看到了这危险的景象,吓得叫起来。
静琬忙跳了下来,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蹬蹬地跑进屋子里,腻在母亲身边,喊着要出去玩。
云夫人起先不允许,无奈抵不住这小女儿的软磨硬泡,只好让丫鬟唤来仆人云芮与其侄儿云祥,令两人好生带着静琬,去街市上转一转。
静琬自然欢天喜地,临走时还不忘问问姐姐:“你不出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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