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音,你……你简直是胆大包天!”太后声音嘶哑,在邱世宏的搀扶下都几乎要摔倒,“你既然这样说,那我问你,你是怎么知道这些内幕?那一直以来暗中配制药剂,将其混入各宫妃羹汤补品中的司药局女官,不就是你自己吗?!”
金玉音抿紧双唇,忽而艰难地跪倒在承景帝面前。
“万岁,臣妾确实曾被太后利用,但当时她言之凿凿,说那些都是给宫妃们进补,想要催生的偏方,只是怕君王颜面难堪才隐瞒不说。臣妾当时只是一个小小女官,又有什么资格求证太后言语真假?!后来也是顾念太后年老,不想万岁与她反目,才未将此事和盘托出,没想到她竟然变本加厉,臣妾现在怀疑,广寒殿的那把大火,是否也由她指使,想要既将臣妾活活烧死,又将小穗勒毙,真可谓一石二鸟,其心可诛!”
“金玉音!”太后怒火攻心,不顾一切想要再发呵斥,谁料才上前半步,却脚下发虚,身子一软便往后倒去。
邱世宏与其他宫女慌乱中将其扶住,然而太后已然双目紧闭,牙关紧咬,失去了知觉。
承景帝怒极恨极,厉声道:“来人,将邱世宏拿下!太后昏倒,送回慈宁宫去!其余人等一律退下!”
邱世宏大喊冤枉,怎奈禁卫孔武有力,一下子将他从太后身边拖走。昏迷的太后被人七手八脚抬出了乾清宫,摇晃的光影下,先前震怒混乱的场面暂时平息,只剩下承景帝、金玉音、江怀越和余德广、裴炎两名内侍。
承景帝痛苦地坐在几案后,他其实早就觉得太后用心叵测,但没想到她竟然持续多年作恶宫中,而自己却未敢触碰这根毒刺。
他怕的,不是太后本人。
而是自己。
那个曾经隐忍多年,成日担惊受怕唯恐太子之位不保,最终走投无路而孤注一掷的自己。
每个人的手心纹路里,都沾染过鲜血。
寂静中,金玉音还跪在地上,但她知道,承景帝的怒火几乎都集中于太后,而她只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可怜的被利用者。
更何况,她还身怀六甲……
她刚想抬头向承景帝诉一诉衷肠,沉寂多时的江怀越却忽然躬身道:“万岁,可否请裴、余两位公公先去外面等候?”
裴炎和余德广都纳罕地看着他。
承景帝吃力地缓过精神,道:“干什么?”
“臣还有事情未曾禀告,这件事,是有关一个人的过往,对万岁而言也是至关紧要的。臣以为,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裴炎还待留下,余德广已先行道:“既然江掌印这样说了,可见事情关乎私隐,万岁还请让我等退下吧。”
承景帝皱着眉,挥手让两人暂时离开。
裴炎在走过金玉音身边的时候,脚步有所迟疑,但见金玉音神色不改,也不好再做停留,只好和余德广一起出了寝宫。
承景帝见大门关闭,才按捺性子道:“江怀越,你到底要说什么?”
他温文尔雅地向金玉音躬身,问道:“请问贤妃娘娘,您腹中的胎儿,现在有几个月了呢?”
第209章
此话一出,承景帝双眉皱起, 金玉音更是肃然反问:“江掌印, 你问这话用心何在?这等私事我又何需向你回答?”
江怀越镇定道:“娘娘有喜乃是关乎皇家血脉延续的大事, 怎能算是私事?臣远离京城许久, 对娘娘何时会临产不甚清楚, 故此才有一问。”
金玉音还待反驳, 承景帝似是不想再听任何人的争论, 厌倦地撑着前额道:“应该也快了吧。”
“……是。”金玉音听了皇帝发话,这才别过脸去低声应答。
江怀越点了点头,向承景帝道:“既然贤妃娘娘临产在即, 不知司礼监是否准备好了稳婆?”
“这个自然, 你问这些到底有什么用?”承景帝不耐烦起来。
江怀越拱手道:“臣请宣召稳婆入内,将贤妃娘娘带入偏殿查验身体, 以备待产之需!”
“江怀越!这些是你该管的事情吗?”饶是金玉音再注重仪态, 此时也不禁愠恼地提高了声音, “你一个御马监的掌印, 轮得到来管我何时生养,还要差人来检查我的身子?!我平素念在彼此也算是熟人,对你颇为客气,你如今却越发放纵不端,竟敢说出这样僭越的话来!万岁, 他在您面前都敢这样,岂不是将皇家体统都不放在眼里?!”
承景帝刚想开口,江怀越却凛然道:“稳婆都是从民间选来的可靠妇人, 娘娘如要临产,都是需要她们全力伺候,臣叫这几人前来,怎么就是放纵不端了?再者说,娘娘先前说是将小穗藏在团城,是为了保护其平安。然而娘娘可知众人对您此举颇为不解,甚至有人暗中猜测,是不是因为娘娘其实根本没有怀孕,才铤而走险,想将小穗之子据为己有,掩人耳目!”
承景帝骤然一震:“有这样的传言?!”
“一派胡言!万岁,您也不想想,臣妾难道会做出如此荒唐之事?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说起来容易,可实际上那么长的时间内,臣妾难道能够一直演戏隐瞒?”金玉音冷笑起来,抚着隆起的腹部,盯着江怀越道,“掌印大人,您莫不是以为我这衣服下面,塞的是个枕头吧?”
“臣当然相信娘娘不会那样做,毕竟……您是个聪明人。”江怀越眼含笑意,眉梢一扬,“可是既然娘娘问心无愧,又何必不肯让稳婆检查身体?您先前因为琼华岛失火而受到惊吓,又在这里待了那么久,万岁关心娘娘的话,是否也该宣召稳婆入内,看一看娘娘胎气可稳?当此关键时刻,切莫大意才是。”
承景帝原本不明白江怀越为何问起怀胎几月之事,可如今听他这样一讲,言外之意竟指向金玉音有可能谋划假孕来瞒天过海。尽管他万分不信,可江怀越那洞察玄机的眼神,却让承景帝心里浮起一丝寒意。
在这一天之内,他所看到听到的变故已经足够多,多得让他头脑昏沉,心绪烦躁。更为可怕的是,他似乎已经没有办法再完全相信面前的金玉音了。
承景帝沉默片刻,道:“宣召稳婆入内。”
金玉音抿了抿嘴唇,但很快又神色如常,目光沉静。
*
一高一矮两名中年稳婆进入了乾清宫,比预料赶来的时间要快了不少。
金玉音扫视了她们一眼,随后在宫女的搀扶下,慢慢走出大门,去往偏殿。两名稳婆则紧随其后。
江怀越留了下来,面对着沉默不语的承景帝。
光影晃动间,烛焰忽高忽低,承景帝坐了一会儿,又紧锁眉头站起,在几案边来回踱步。忽而回过头盯着江怀越,道:“你是知道了什么,才叫稳婆进来的?”
“臣只是觉得娘娘应该被悉心呵护才是。”他平淡地道。
“你以为朕会相信?”承景帝疲惫地冷哂,“如果没有什么把握,你江怀越会无缘无故让人检查她的身体?可是朕不信的是,贤妃如此聪慧之人,竟会伪装怀孕?这样的举动实在太过冒险。”
江怀越躬身道:“万岁,臣刚才也说了,贤妃娘娘不会做出那样愚蠢的事。她聪慧内敛,心思细致,绝非笨拙的庸脂俗粉。”
“那你……”承景帝还未说完,大门已被叩响。
金玉音依旧端庄沉稳地迈步而来,从她脸上看不出任何惊慌失措的感觉。在她身后则是那两名稳婆。
“查得怎么样?”承景帝看了看金玉音,又盯着那两名稳婆,心里竟有几分不安。
其中个子较高的一个上前跪拜道:“回万岁爷的话,娘娘一切正常,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心情始终忐忑的承景帝微微一愣,他不由得看看金玉音,又瞥向站在一边的江怀越。
“你是说……”承景帝清了清嗓子,有意放缓了语速,“贤妃娘娘腹中胎儿应该是安然无恙的?”
“是。”
金玉音看都没看江怀越,只是目光温和地望向承景帝:“万岁,您现在总该信了吧?”
承景帝拧着眉看着江怀越,眼神里浮起不满。江怀越垂着眼帘,什么都没说。此时那名妇人又道:“娘娘现在还没到临产的时候,看那身形,大概还得两三月的样子吧。”
此言一出,金玉音脸上的笑意顿时凝结,承景帝亦愣在了原处。
“两三个月?”他沉声道,“不是很快就要生了吗?”
金玉音面含愠色,道:“万岁,臣妾本身就不是身材高大之人,即便怀孕后身形也不甚明显,但各人胖瘦不同,胎儿大小亦有区别,这等无知妇人只看臣妾腹围便妄自揣测,实在是胡言乱语。”
江怀越紧接着朝那妇人呵斥:“听到没有,娘娘说你这话毫无根据!”
那名妇人匍匐在地,连声道:“万岁,民妇做稳婆已经有十多年,看过的孕妇产妇少说也有上百个,可是像贤妃娘娘这样的,看上去确实不像是就要生养的样子啊!”
另一人亦连忙附和:“民妇刚才也审视了娘娘身子,觉得她最多也就是七个月的身孕。”
“万岁,臣妾明明是即将临产,只不过腹中胎儿个子较小。您若不信,再等一阵就会知道,何必听她们在这胡说八道?”金玉音转而又瞥向江怀越,冷哂道,“江掌印,你叫这两人前来,目的就是为了搅乱君心?!稳婆本来应该是司礼监找到可靠之人后安置在宫外,可这两人刚才来的如此迅速,必定是你事先安排直接带进宫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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