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直到傍晚,她都没吃一口饭,没喝一滴水。
多日的软禁本就使她身体虚弱,再加上绝食绝水,熬到新月初上已经晕眩无力。但她还是坚持着,想要赌上一把。
只是额上冷汗沁出,呼吸越来越急促,她吃力地躺下,蜷着身子,望着帘幔掩映下的幽暗灰影。
昏昏沉沉中,听得有人轻手轻脚进了房间,她才想撑坐起来,床幔已被撩开一角。
“嗬,在这犟着干什么呢?”杨明顺皱皱眉头。
相思咬牙跪坐起,仰起脸道:“我想见督公。”
他愣了愣,随即摇头:“督公没空。”
“……那请带我见一见姐姐可以吗?”相思攥着床栏,“我已经,很久没见她了。”
他无语,过了片刻才转过身道:“行啊,那走吧。”
天色渐渐晦暗,晚风缭乱满院翠叶,寂静之中簌簌轻响。不知为何,远处虽已亮起了盏盏灯笼,但光亮朦胧,犹如深海灰蓝色雾中迷离的船灯,摇摇曳曳,更觉孤寂缥缈。
相思跟在杨明顺身后,四周没有半点声音,夜风微寒,她衣衫单薄,不由瑟瑟。
穿过碎石小径,转了弯,前方廊下正有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屋子,往另一方向行去。
她远远望到那身影,不由得脚步一顿。
杨明顺也有些意外,朝那人道:“督公?您怎么……要出去?”
江怀越回望一眼,只是点了点头。杨明顺略显为难地瞥了一下身后,又道:“那……这……”
“就按之前说的办。”
江怀越简单至极地说罢就想走,不带一丝情感。相思惶恐,不禁道:“督公,您以前说过会放我们姐妹回去……”
他皱了皱眉,似乎已经不想再浪费口舌。相思抿了抿微微发苦的唇,上前一步朝他的背影屈膝行礼,低声道:“我已无意再祈求自己生死,可是姐姐在高焕府中没有看到听到什么,她被拖出去的时候就因伤晕倒,您是亲眼所见。我被带到此地之后,也从未跟姐姐说起不该说的话……不管督公打算如何处置我,还请您给馥君姐姐一条生路。”
语罢声静,身侧树影浓郁,摇落相思一身。
夜风拂过轻透纱的褙子,朱红如蔻本是妩媚,映着素白湘水裙在风中簌簌舞起,无端生出几分凄艳。她低眸,眼里似是含着水色,可又透出一丝决绝。
江怀越沉默片刻,正在斟酌着如何回应,跟在他身侧的姚康却以为他是厌烦了相思的话语,因此厉声呵斥:“哪来那么多废话?!督公有要事在身,没功夫听你瞎扯!”
相思抬起眼帘,静静地看了江怀越一下。
他蹙眉,没有看她,转过身就走。
杨明顺愣怔一会儿,急忙追问:“哎哎哎,督公走也留个准信,到底是不是要按先前的说法……”
“少啰嗦,我刚才说过的,你一转眼就忘?”
江怀越加快脚步,头也没回,似乎不愿再多看相思一眼,急急地离开了此地。
相思咬住了下唇,又望向杨明顺,他忍住了没再言语,只是为难地叹了口气,朝昏暗前方指了指:“走吧。”
第15章
出了大门,姚康将江怀越送到马车旁,凑近了小声问道:“刚才明顺是要把那丫头带去那个?”他说着,用手比划了一下脖子。
江怀越面无表情登上漆黑的马车:“干什么?你也怜香惜玉?”
“属下家有贤妻,怎么会动这心思?”姚康陪着笑脸,替他放下车帘。
“贤妻?”江怀越的声音从车内传来,“不是上个月还被打得跳窗逃走,脚都崴了吗?”
“督公,您真是……呵呵呵……”姚康尴尬地直搓手,一路小跑跟在车旁。
马车沿着西长安街行至皇城脚下,绕过正阳门,又左弯右折的进入了南薰坊。夜幕下两侧高楼明灯莹莹,浮沉于清香空气中的笙歌曼曲与吆喝叫卖声起起伏伏,不绝于耳。
江怀越闭着双目坐在车内,隔着帘子,外界的喧嚣繁华似乎是另一个世界。他今日事务繁忙,天快黑了回到西厂,就听人禀报说相思居然不肯吃东西了,为的就是想见他和馥君。
他当时稍微怔了怔,倒是未曾想到这个看上去软绵绵温吞吞的小女子,也会来这一招。
但很快就冷下心,吩咐杨明顺,既然她想顽抗,高焕那事也已经渐渐平息,那就如她所愿,不要再活下去罢!
刚才在廊下偶遇,杨明顺是要带她去死,他本以为相思糊里糊涂,可听了她那一番话,才发现原来她心里是有预感的。
更让人有些意外的是:素来表现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相思,在明知下一刻就可能丧命的时候,虽有些紧张,却并没有像他想的那样哭哭啼啼拉扯不放。
她的眸底,像是泉凝水涩,沉沉如冰雪覆压。
——这样也好,见惯了各类人等在临死前或是哭喊叫骂,或是跪地求饶,也或是故作凛然的模样,像这样干干净净不拖泥带水,倒也不令人心生厌烦。
其实若不是当日她恰好在高府,看到了他用伪证抓走高焕,本不该因此送命……可是他做事力求无所纰漏,相思活着,对于他而言就多了一分威胁,在宫里朝中明争暗斗至今,他已经习惯不留半点仁慈。
他合着双眼,以指节抵着眉心,思绪有些渺然。
“督公,再拐过弯就是曹府了。”车窗外传来姚康的声音。
江怀越漫应了一声,这才睁开双目。
姚康嘀咕道:“也不知道曹公公有什么要紧事,非得赶着今天找您,他不是早就不管朝廷里的事情了吗……”
江怀越静了静,淡淡道:“或许是,义父他老人家牵挂我了吧?”
南薰坊街市背后有小河蜿蜒,两岸树木成荫,掩映间露出高墙连绵。江怀越下了马车,曹府大门前早有仆人等候,提着灯笼将他迎了进去。
曹府建在这闹中取静的地段,除了偶尔随风飘来的断续曲声之外,厅堂幽寂,园圃静谧,江怀越跟在那人身后走了许久,也不闻半点人声。
他倒是已经司空见惯,曹经义向来就讨厌喧哗,在担任司礼监秉笔期间,就有两个手下因为在院门外争执而被双双杖毙。如今虽然已经隐退,但余威不减,偌大宅邸悄寂如古刹。
仆人将他引到曹经义书房外,轻轻敲门禀告之后,便无声无息地退去。江怀越在门口等候,过了片刻,屋内才传来沙哑的声音:“行了,进来吧。”
他低首入内,掀开隔间竹帘。室内昏暗滞闷,曹经义斜躺在垫着厚厚褥子的榻上,摩挲着鬼眼黄花梨佛珠手串。烛影晃动,他脸色焦黄,眼底下微微发青,见了江怀越进来,眯着眼从上至下打量他一番,不开口说话,只是哼笑了数声。
“义父身体可好些了?”江怀越拱手行礼,带着温顺的笑意,“之前就想来探望您老人家,只是最近事情太多,竟耽搁了下来,实是不该。”
“你确实是事务繁忙啊。”曹经义目光烁动,“要不是我叫人来请,恐怕你是不会想到还有我这个义父了。”
江怀越忙歉疚低头:“我也是脱不开身……有时忙到半夜三更的,也不好来打搅义父不是吗?”
曹经义那双深陷下去的眼里流露出几分不屑,盯住他道:“听说你小子最近把高焕给撅了?”
“……是。义父虽是隐退在家,倒也消息灵通。”
曹经义冷笑一声:“少说漂亮话,你现在真是越发胆大,连惠妃的弟弟也敢硬来。是仗着万岁信赖所以嚣张起来了?别怪我不事先提醒,我们这些人虽是伴着君王,看起来荣宠有加,可不知哪天就会船翻人亡,平日里还是少树敌为妙!”
江怀越低垂眼帘,恭敬道:“义父教训的是。”
他神情虽恭谨温顺,可在曹经义眼里,却知道只不过是表面功夫。他斜睨着江怀越,阴恻恻地道:“事情既然已经了了,那涉案的官妓为什么还扣押不放?难不成被美色迷了心?我看你也不是那样的人……”
江怀越微微一怔,他原以为曹经义因为高焕那案子找他,或许是怪他太过嚣张,或许是借机敲打压制风头,却没想到话题转到了这姐妹两人身上。
他正待回话,房门轻响了几声,有女子低柔地问道:“老爷,羹汤做好了,要趁热喝了吗?”
曹经义眉毛一扬:“端进来。”
女子应了一声,随后竹帘斜斜挑起一侧,曼妙身影款款而入。女子不过三十出头,淡扫蛾眉,水眸盈动,手托乌木盘白玉碗,碗盖轻揭,清香四溢。
江怀越侧过身,淡淡道:“义母的手艺还是高人一等。”
曹经义略微直了直身子,只用手在碗侧拂了拂,深嗅一下,忽然变了脸色,朝她叱道:“什么手艺?!比之前的味道淡了那么多,定是熬汤时间短了!你当我年纪大了就迟钝了不成?!”
吴氏面色发白,跪倒在地:“没……没有,妾身还是按照以往的法子做的,怎么会……”
“滚出去!”曹经义顺手一掸,盛满鱼丝羹汤的白玉碗当啷一声碎落一地。
吴氏匍匐在地,手忙脚乱地收拾残局。江怀越正站在她旁边,见状便稍稍往后退了一退,吴氏抬眸间瞥到他曳撒一角也沾到了几滴羹汤,不由想为他拭去。谁料才一抬手,头顶便传来曹经义叫骂:“你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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