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之所以知道事情的原委,是因为已经逮到了那个始作俑者。”江怀越说着,回身示意杨明顺押进了一名小太监。承景帝见这小太监十分面生,不由怒道:“你是受何人指使,竟敢谋害贵妃?”
小太监吓得直打哆嗦,趴在地上不敢吭声。
江怀越看了他一眼,转而道:“万岁,其实这可算得上是一场误伤。因为此人本来想要对付的就不是贵妃娘娘,而是司礼监秉笔裴炎。”
“裴炎?这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江怀越从容道:“这小太监也是司礼监的,素来安分守已,却在前阵子不小心得罪了裴炎,从此总是被呵斥折磨。他万般委屈之下,得知裴炎想去马场骑汗血宝马过瘾,便乘人不备时爬上高树,做了臣刚才说的事情,为的只是让裴炎摔那么一下,也好让自己清净数天。没想到当日裴炎要处理事务,没有按照计划去骑马游玩,倒是贵妃娘娘去了那里散心,才导致了事情的发生。”
承景帝瞠目结舌,他一直以为是有人针对贵妃才使出手段,没想到这设计的目标原来竟然就是裴炎。此时江怀越踢了那人一脚,小太监才如梦初醒地哀告:“万岁爷,小的对贵妃娘娘真是没有一点恶意,就连贵妃娘娘的面也才见过一两次,哪里会去害她?实在是裴公公待人苛刻,小的只不过是上个月没按他的要求沏茶,他就对小的百般挑剔,让小的几乎要熬不下去了……”
他说到此,情绪激动,连连磕头,一边又控诉起裴炎傲慢善变,让人难以伺候。
承景帝阴沉着脸,待那小太监控诉完毕,命江怀越将其押解下去。随后又宣召了裴炎进宫,裴炎还不明所以,一进门就跪拜,并且还主动问及马场之事,恨不得江怀越也一无所获,好让他心里也有些平衡。
没想到承景帝劈头盖脸将他一顿痛骂,从办事无能到待人苛刻,大有埋怨他自己作死却还害了贵妃之意。把个裴炎骂得昏头转向,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只好忍气吞声承受所有。承景帝骂过之后,又比较起江怀越与他的区别,厉声道:“同样也是去勘察,为何他能留意到你忽略的地方,显然是你做事粗略,或者便是头脑愚笨,转不过弯子!平日里若是没有结下仇怨,也不会招惹他人报复,你可知因为此事,差点害了贵妃娘娘性命?!”
裴炎有苦说不出,只好连声道歉,恨不能将自已也扔到马蹄下踩上几脚,让君王泄愤。
承景帝袍袖一拂,让其退下,重新又招进了江怀越。
一番详谈之后,江怀越辞别君王,转而去了昭德宫。
荣贵妃正斜卧在榻上,看到他进来,便挥手屏退了其他宫女太监。江怀越向她叩拜道:“娘娘,怀越又可以回来伺候您了。”
荣贵妃撑起身子,看着他清瘦的脸颊,不由叹息:“小东西,你走了那么久,要不是这次我舍下半条命,你是不是还要在外面呆一辈子?”
江怀越震了震,眉间微蹙,低声道:“原本安排着是让人及时控制住那匹受惊的汗血宝马的,娘娘为何还假戏真做起来?万一真伤及内脏筋骨,那怀越岂不是害了娘娘……”
“怕什么,我还死不了!不这样做的真,万岁怎会发火着急?”荣贵妃从被褥里拎出好几帖外敷的药膏,忍不住笑起来,“那些太医给我开的药膏,我都留着呢,就等你回来再用上。”
江怀越叹了一口气,接过那药膏,道:“娘娘,您还是悠着点的好!”
“还教训起我了?”荣贵妃斥了一句,挑起眉梢,“我问你,之前到底是为什么惹恼了万岁?一个个都噤若寒蝉不肯说实话,可你们不讲,我也猜得到——是不是你小子心思野了,有自己的主意了?”
江怀越滞闷了一下,垂下眼帘:“娘娘,过去的已经过去,往后……是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了。”
“当真?你可别再出岔子,如果下次再这样肆意妄为,别说万岁了,就连我,也不轻饶你!”
他无声地喟然,朝她又磕头。“怀越怎会有下次?”
第128章
江怀越重新掌权的消息很快传扬开去, 司礼监的那帮人再度感到了危机四伏, 万万没想到他第二次被抓且免职之后, 没过多久又官复原职。
这一天午后, 裴炎和穆掌印正从南书房出来,走到僻静处低声合计对策,却见远处有人缓缓行来, 朱红蟒袍白玉腰带,容颜清寒不改风采, 正是两人的对头江怀越。
裴炎冷着脸懒得应付,穆掌印毕竟之前拷问过江怀越, 最近总是心虚不安, 见他行经此地, 便主动上前笑着招呼:“江督公, 今天进宫来有事?”
江怀越瞥了他一眼,道:“处理一些事务, 反正不会住到您那司礼监大牢里。”
穆掌印干笑了几下:“您真会开玩笑,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还提了干嘛?咱们都是万岁爷的奴才,上头有令, 咱们只能奉命行事对不对?”
江怀越没高兴再搭理他, 此时裴炎慢悠悠从后边踱过来,挑着眉道:“先前是谁诬告我与轻烟楼官妓有染,害的我丢了职位?怎么我倒听到传言,这人后来也跟一个官妓不清不楚, 犯下欺君罔上的罪责,这回是万岁爷顾念贵妃娘娘才将此事暂且压下,少不得以后还要翻出来,到时候可得小心着点!”
江怀越冷哂一声:“裴公公何必拐弯抹角,叫人听了不爽快,你说这些事情可有依据?万岁爷最厌恶别人捕风捉影造谣生事,难不成是穆掌印这边传了话出去?”
穆掌印不由一惊,承景帝当初就告诫过他不可将江怀越为何撤职的事情外传,他是实在忍不住,才跟裴炎嘀咕了一番,谁料他见了江怀越就心里冒火,不顾叮嘱把话给泄露出去。因此连忙往前一步,撇清关系道:“这是从何说起?我这张嘴向来紧得很,什么不该说的一句都不会外传!”
“那就不知道裴公公是从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未经核查就胡乱编排,是还嫌万岁面前挨得训不够多么?”
裴炎见江怀越又是那副老样子,气得狠狠瞪了他一眼,鄙夷道:“谁不知道你又借助贵妃才回了宫,别忘记眼下金婕妤正得宠,昭德宫最近却冷清了不少,江督公还是想想办法,为你的贵妃娘娘挽回点圣恩吧!”
“娘娘和万岁多年的情意,不是什么婕妤美人都能撼动的!”江怀越斩钉截铁说罢,不屑跟他在此啰嗦,顾自往前而去。
裴炎见他走远,才在背后呸了一声:“不就是长得漂亮了点吗,不像个爷们的样子,靠女人爬上去,有什么值得稀罕的?我看要是金婕妤怀上龙种,他们昭德宫的人还能骄傲几天!”
*
江怀越知道裴炎必定要在背后嘀咕,却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他近日来常来宫内,为的是重新翻查太后寿宴当天,所有进出宫门的车辆轿子。原先第一次查的时候,因时间匆忙,只核查了步行出入的宫女太监,却忽略了车马。如果有人藏身其间,瞒过了护卫,那么他们当时还以为此人并未出宫,自然不会去查探其脸上是否有划伤的痕迹。
而就在刚才,他亲自查阅了当日进出宫门的车马记录,发现了一件可疑的事情。
太后寿宴当日,有一辆马车从宫中驶离,搭乘了辽王的幕僚,说是为他回住所取东西。因为有辽王进出宫门的令牌,守卫自然予以放行。
——太后寿宴,辽王自然作陪,为什么幕僚还会专门出宫取东西?有什么是值得特意跑一趟的呢?
然而辽王早已离开了京城,到底是什么幕僚,车上是否只有一人,已经无从核对。
尽管如此,江怀越还是暗中查问了许多太监宫女,试图确定金玉音当天是否在宫中。时隔许久,当日人员复杂各司其职,很多人根本记不清遇到过哪些人,只有两三个宫女说应该见过金玉音,但都是早晨的时候,从午间开始直到寿宴结束,似乎都没人遇到过她。
他又问及金玉音在此之后脸上是否存有过伤痕,众人皆面露迷茫,似乎没有注意到这样的情况。
江怀越一边走着,一边蹙着眉思索,本来是打算回御马监休息一会儿的,想到了脸上的伤,忽而却忆起某个寂静的午后,他站在城南农家小院里,为受了伤的相思敷上遮掩伤痕的药粉。
那时庭院静谧,墙角有紫白色的花,枝头有鸟雀缠绵啾啾鸣叫。她就那样闭着双眼,微微扬起素洁柔丽的脸,让他以指腹蘸了药粉,轻而均匀地抹过额上伤痕。
那种咫尺相近、呼吸可辨的感觉,已经尘封许久,却在这一刻,如一度沉入水底的轻纱,又缓缓浮现。
江怀越的脚步顿滞了下来。
一瞬茫然,心底依旧是沉坠的。
许久,他才收拢了思绪,想到司药局去查访金玉音曾经配过哪些药方和粉末。
前方宫墙漫长,有一列宫女缓缓行来,簇拥着翠绿长袄月白马面裙的端丽女子,乌发间金簪轻漾出烁烁华彩,正是金玉音。
江怀越望到了她,因为事情尚未核查有据,不能当面质问,因此只装作寻常地问候了一声,退后至路边,不想多做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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