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草只好叹了一口气,催促她喝下了热气腾腾的汤药,又看看窗户:“这雨忽然下得那么大,看来她可能不会再来了。”
“谁?”
“你姐姐啊。”春草接过药碗,“她先前出去的时候,还叫人雇了马车,说是有事要办,等会儿再回来看你。可是已经走了那么久也不回,现在天又下起大雨,她大概是直接回轻烟楼去了吧?”
相思怔了一下,问道:“她有没有说要去哪里做什么?”
“这我倒不清楚,要不我去帮你问问。”春草说罢,端着托盘又离开了房间。相思等了没多久,她便回来了。
“我问过福来,他说馥君姑娘叫他出去雇了车,却没说要去哪里……你说她会不会是给你请大夫去了?”春草说着,又自己摇头,“可如果请大夫来,也早该到了啊。”
相思想到之前馥君那忿忿不平的模样,心里有隐约的担忧。
“春草,能不能帮我找人去轻烟楼看看馥君有没有回去?我……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她雇了车子的,下雨也不会淋坏啊!”
相思不好直说,只得道:“可是她不是说要来的吗,怎么无缘无故又不出现了……”
“好吧,你们还真是姐妹情深。”春草无奈地站起身,“你还是赶紧躺下再睡会儿,我找福来去那边问一下,等会儿再来。”
*
春草去找小厮福来了,相思躺了回去,望着层层低垂的帘幔出神。
早上还晴空万里,没到傍晚就下了大雨,不知道宫里太后的寿宴是否正常进行,江大人是否正在忙碌?
那几个人,是否又回去禀告了荣贵妃……
她心烦意乱地转过脸,感觉身子开始发热,比起先前更加难受了。
等了很久,春草终于又回来了,只是这次她不再轻松,而是皱着眉:“福来刚才去过轻烟楼了,李妈妈说馥君姑娘出去之后就没再回去。她们还以为她仍旧在你这边呢!”
相思一惊,撑坐起来:“还没有回去?那怎么办?能查到她雇车到底去哪里了吗?”
“你先别着急呀,说不定她到了什么地方,看到下大雨就待在那里不走,这也是常有的事情啊。”
尽管春草这般安慰,相思心里还是更加不安起来。她晓得馥君的性格,看似柔若文静实则坚毅执著,而且她认准的理,是任何人都无法动摇的。原先她就对江怀越心怀不满,今日再听说宫里的人出来责打阻挠,只会更激起她对大人的愤恨。而此后她匆匆离去,很有可能就是去找他当面对质。
相思越想越心焦,央告道:“春草,我实在放心不下,福来是否认识那个车夫?我知道咱们楼前时常有车夫和轿夫等着,小厮们都和他们熟得很。如果能找到那个车夫,就能知道我姐姐去了什么地方了。”
“哎哟这得上哪里找呀?说不定他载着馥君姑娘在什么地方躲雨呢,福来也不可能满大街去找啊!”
“……那你帮我也找辆车子,我得出去一次。”相思说着,便想撑着下床。春草吓了一跳,连忙按住她:“你疯啦?本来就已经受冻发热,还想冒着大雨去哪里?馥君又不会去什么荒郊野岭的,在京城里安全得很!”
相思现在只担心馥君是出去找江怀越,虽然今天是太后寿宴,但大人到底什么时候会回来谁也不知道,如果姐姐真的去找了他并且已经谈话结束,那也应该再来此处。上次不知她到底说了什么,江怀越来到她房中后就心神失落。这一次要是姐姐再用什么尖酸的话语刺激了他,她真怕大人忍耐不住心头怒火,去宫里和贵妃发生争执。
因此她无论如何也想赶到西缉事厂去看一看,万一江怀越真的已经回来,万一姐姐真的去找到了他,那一定要赶在两人激烈冲突之前进行阻止。
春草不明白她为什么非要这时出去,见她额头全是汗水,脸色苍白不堪重负的样子,不由急道:“真是服了你了,病成这样还要闹着出去,你姐姐又不是三岁小孩儿,你还怕她走失不成?行了行了快睡下,你想去哪里找,我帮你走一趟总可以吧?”
相思心头一暖,犹豫片刻低声道:“西缉事厂。”
“什么?!”春草以为自己听错了,扬着眉又问,“你说哪里?”
“西厂。灵济宫那边的。”相思狠狠心,说道,“我姐姐她,可能是去找西厂的提督大人,你先别问那么多,帮我去那里打听一下,如果她真的进去了,无论如何一定要赶回来通知我。”
春草瞠目结舌,好一会儿才道:“不得了不得了,你姐姐真的厉害!就连西厂提督也是她的恩客?!这难道是去玩了不给钱,追上门去要账?”
相思涨红了脸:“不要胡说,小心被割掉舌头!”
“我当然不会在外面这样讲,行,我就冒险去一次,哎呀我可得屏着呼吸去问询,他们不会拔出刀就把我杀了吧……”春草一边嘀咕一边推门而出,蹬蹬跑下楼去了。
*
斜风疾雨尽倾纸窗,窗缝间都渗入了雨水,一滴一滴落在桌上。
相思躺在昏暗中,有些后悔自己没跟着春草一起出去,如果姐姐真的找到了江大人,那春草再赶回来通知她,还来得及吗?
越想越心急,索性吃力地坐了起来穿好衣服,绞干手巾焐了焐脸,强打精神下了楼。
楼下厅堂里仍旧一如往常欢笑连绵,只是偶然有人看到她坐在角落,才意外地过来问一声,随后又忙着招呼客人去了。
檐下雨流如注,满庭青砖石洇染了雾茫茫水意,一切都好似烟云间。
就在她等得焦急,起身准备出门时,春草撑着纸伞匆匆赶回了。
她的裙角和鞋子都湿透了,但是一望到相思,就愁眉苦脸道:“吓死我了,守门的番子凶得和鬼一样!”
相思赶到门口追问:“打听到什么了吗?”
“他说是有个教坊来的,说要找他们的提督大人,可是提督大人在宫里没回来。她还不肯走,跟守门的争执了几句,险些被人拖着打,还是那个车夫上前拉开,向番子赔礼道歉,才劝着馥君姐姐走了。”
相思彻底愣住了。
“那她,没进西厂,又去哪里了?”
“这就不知道了,我就因为问这些,还被番子又骂一顿呢,哪里还敢多嘴?再说她离开了西厂门口,番子们估计也不会留意她又去哪里啊!”
这时严妈妈从外面进来,见相思还站在风口,不禁道:“我的儿,你不是发烧了?怎么还不好好休息?在这里吹冷风,是嫌病得不够重?”
相思情急之下将姐姐踪迹全无的事情告诉了她,严妈妈却不以为意,非要说馥君必定是在哪里躲雨,何必这样大惊小怪。她们的争执被小厮福来听到了,他颠颠地过来道:“相思姑娘别着急,那个赶车的李老伯是个好人,馥君姑娘不会有事,你要是不放心,我去给你找找看。”
相思感激不尽,福来在征得严妈妈同意后,急匆匆出门而去。
厅中众人有熟悉她和馥君的,都上前劝慰,然而相思望着那檐下如注的雨帘,心绪越发杂乱起来。
直至傍晚时分,有人端来晚饭,她也一口都吃不下。
春草给她拿来了披风,她虚弱地坐在屏风后,等待小厮的回来。
天色完全暗下来了,雨势却还未止息,厅堂内华灯高照,觥筹交错。
喧闹声中,门口出现了福来的身影。相思连忙迎上前去:“怎么样了?”
他擦着汗水与雨水,喘息道:“我找到老伯了,他早就回了家。他说馥君姑娘被带离西厂门口之后,只好叫他掉转方向,她本来是想直接回咱们这里的,但是到崇文门里街的时候忽然下车,去了济世堂。”
“济世堂?是那个有名的药铺吗?”相思一蹙眉。
福来点点头:“对,原本老伯是在门口等她的,馥君姑娘后来却出来说,她要买的药丸正好卖光了,伙计说后面药房正在赶制,还得等会儿才能拿到。她见风大,老伯又穿得单薄,就让他先回去了,说反正离明时坊不远,她拿到药丸之后走回淡粉楼就可以,还把车钱照例给了他。”
“那你的意思,是说我姐姐自己留在了济世堂,后来车夫回家,就没人知道她去向了?”相思只觉寒意上涌。
“老伯也不知道她居然还没回来,说当时好好的,坐在堂里等着拿药呢!哦对了,他后来看到下大雨,担心馥君姑娘没法出来,还特意赶着车去那边找,可是济世堂的人说,她在刚刚开始下雨的时候就拎着药走了。”
相思望着完全黑下来的庭院,眼眶湿热,就连呼吸也艰难起来。
第116章
在相思的执意要求下, 严妈妈终于松口, 叫人去轻烟楼通知对方, 开始正式寻找馥君的下落。
寒冷的夜里雨落似融雪, 很多人都不愿意外出奔波, 相思苦苦请求, 杂役和小厮们才唉声叹气地陆续出去。她原本也要跟着一起前去寻找, 却被严妈妈强行阻拦,喝令她待在淡粉楼内, 唯恐她病情加重无药可医。
她被迫留了下来, 这一夜几乎未曾合眼,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各种杂乱的念头。她是头一次为姐姐的事感到如此恐慌, 只要楼下传来一点点声音,相思的心都会随之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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