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承干心头一紧,脑中过过好几张脸,眸中露出杀气:“谁敢伤他分毫,我必要那人偿命。”
他声音不小,里屋都听得见,韵之捂着心口蜷缩在脚踏上,扶意为祝镕额头上换了新帕子后,便对她说:“起来吧,一会儿大老爷来了。”
韵之方才听见大伯怒骂一声“偿命”,吓得魂飞魄散,刚才在东苑听到香橼的传话,她满心以为是爹爹对三哥哥动手,他说过,要为了夺爵而不择手段。
得知哥哥是因护驾而负伤,韵之竟有些高兴,至少和爹爹不相干,可她这样的高兴,是不是太奇怪了?
扶意的心虽然还悬着,好歹镇定下来,搀扶韵之起来,好生道:“等老太太的吩咐,若是留你在这里照顾表哥,我也留下陪你,我们一定能把表哥照顾好。”
韵之含泪点头,但还是忍不住委屈:“扶意,我们家这是怎么了?”
朝廷恩怨也好,家族纷争也罢,扶意眼下什么都不想,只盼着祝镕早些康复,她的魂魄和心才能归位,至于前因后果,总会有人来解决,什么都及不上他的平安。
不久后,换了衣裳的祝承干进门来,一步一颤地走到儿子的卧榻边,伸手想要抚摸,却又怕弄疼了他,唤了几声“儿子”后,已是哽咽了。
扶意搬来凳子,韵之搀扶大伯坐下,祝承干将两个孩子看了眼,一时也顾不得什么禁忌,说道:“你们留下照顾镕儿,太医要求人手精简,那些丫鬟婆子都粗鄙得很。”
但说罢,才又想起什么来,道:“罢了,韵儿要回去照顾你娘,扶意一个女孩子家,不宜在男眷卧房久留……”
但见老太太从门外来,扶着芮嬷嬷走得很稳,说道:“不妨事,让韵之回去照顾她娘,我带着扶意在这里,横竖有我在,别人也说不得闲话,我照顾镕儿,扶意照顾我罢了。你还有公务在身,还要为皇帝去查刺客,不要里里外外都乱了,叫歹人在暗中得意,又或再横生枝节。”
祝承干并没有爽快的答应,但不是冲着扶意,而是他自己不得不在之后离开儿子,去忙朝廷和皇帝的事。
眼下没有比儿子更重要的,他却身不由己,无奈之下,只能听从母亲的安排。
待大夫人从家外归来,假模假样来探望养子,但没见着人,就被老太太打发了。
横竖杨氏不在乎祝镕的死活,无所谓见不见,可她留心到,老太太在边上的屋子住下了,随她留在这里的,是言扶意那小丫头。
一路回兴华堂,王妈妈已经猜到主子的心思,说道:“老太太这算不算,明着把三公子的婚事定下了?”
大夫人冷笑:“也要那小子有命才行,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我总想着怎么除了这眼中钉,没想到,自有老天爷收拾他。”
王妈妈忙劝道:“夫人,哪怕这几日,您千万别再说这些话,叫大老爷听去,是要翻了天的。”
大夫人心中虽不服,可到底还在乎丈夫,忌惮他发怒,恨恨道:“是他们的报应,怨不得别人。”
是日入夜后,祝承干再次归来,但探望儿子,只坐了小半个时辰,就被母亲催促着离去。
祝承干到底有了年纪,为了抓刺客审犯人,累得精疲力竭,不愿自己倒下,无人给儿子做主,便顺从了母亲的意思。
好在祝镕气息渐渐平稳,太医们都说公子脉象有力,不日便能脱离危险。
但他回到兴华堂,根本不愿去见妻子,随便打发了几句,就往柳姨娘的屋里来,在这里他只会得到妥善照顾,不会听见刺耳的话语,不用问,他们家大夫人,正幸灾乐祸呢吧。
说起幸灾乐祸,平日里大房二房有些风吹草动,三夫人都是最乐呵看戏的那一个,可今天出了这么大的事,甚至影响到大房的爵位继承,她却不见得高兴,更是陷入了忧愁。
生死面前,荣华富贵都不算什么,她半夜来到儿子的房中,见平理合着衣裳就躺在床上,脸上盖著书,必定是背著书迷糊过去。
“这么大的人了……”三夫人嗔怪着,扯来被子给儿子盖,却把他惊醒了。
平理翻身起来,挠头揉眼睛,问:“天亮了?”
三夫人一脸慈爱地望着儿子:“功课很辛苦吗?念书累了吧。”
平理苦笑:“是我天分太低,坐在课堂里,浑身痒痒,若是叫我去校场跑马射箭,三天三夜,我也不累。”
三夫人揪心不已,逼着儿子从文,只怕要把他闷死憋屈死,可若是行伍,虽叫儿子满心欢喜,可她往后一辈子都不得安宁。
今日老三被抬回来,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他这还只是在皇帝跟前做个侍卫,倘若平理将来去征战沙场……
“母亲?您怎么了?”平理问,“难道是担心三哥哥?”
“也是从小叫我婶婶的孩子,你娘我虽不是厚道人,也不能盼人家孩子不好。”三夫人叹道,“可是娘更担心你,儿子,你想从武是不是,不爱读书是不是?”
平理连连点头,但说:“不过就算从武,我也答应了三哥,先念好书,他说行军打仗是要用脑子的,有勇无谋的人,打不了胜仗。”
他说着说着,忽然明白了母亲为何忧愁,笑道:“儿子一定不会让自己受伤,您放心,别没事儿吓唬自己,我这不还在国子监上学呢。当今皇帝对外,又是向来温和不战的,只怕我这辈子也捞不着仗来打。”
“我的儿子哟……”三夫人抱过儿子的脑袋,“你和慧儿千万都要好好的,不然娘可活不下去。”
而此刻,老太太和扶意一同用宵夜,她正感伤孙儿是没娘的孩子。
因她当初的狠心,逼得镕儿的生母东躲西藏,最终难产而亡,不然也许这孩子如今跟着母亲,哪怕没有荣华富贵,平平淡淡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
“姑祖母,您再吃两口吧。”扶意劝道,她们可不是闲来才用宵夜,而是一整天忙得米水不进,这会儿才吃上饭。
老太太点头,却见李家的进门来,说道:“老太太,姑娘,三哥儿醒了,要水喝呢。”
扶意立时站起来,急道:“不能多给水,太医说了,今晚只能润一润。”
老太太便道:“意儿,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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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你好了,我就都好了
扶意心里乱,听老太太这话,以为是自己失了态,不敢辩驳,道了声是后,便退下了。
李嫂嫂跟着出来,却见扶意往门外走,心里一紧,转身来问老太太怎么回事,老人家也是一脸茫然,赶紧让李家的把人拦下。
扶意在门前被李嫂嫂拉回去,姑祖母已经在屋檐下等她,嗔道:“你这傻丫头,我几时叫你回去?”
扶意呆呆的,看看李嫂嫂,再看看老太太,一时心头的担心害怕都涌出来,含着泪又不敢哭。
老太太知道,是这世上又有个人,和她一样担心惦记着镕儿,甚至已经远远超越了她,将来百年后,不怕孙儿孤独无依,他必然能与扶意互相扶持互相依靠,和和美美地度过度过一辈子。
“去吧,傻丫头。”老太太说,“我有年纪了,伺候不动那小子,替我好好照顾他。”
扶意怕被这院里的下人瞧见,赶紧擦了眼泪,匆匆往祝镕的房里去。
进门就见床上的人挣扎着要起来,他左臂被棉布吊在脖子上动弹不得,右臂吃力地支撑自己的身体。
“你别动!”扶意急了,“你要做什么?”
“喝水……”祝镕说,“人怎么都退下了。”
扶意小心搀扶他靠在床头,去倒了一小碗水,堪堪两三口,祝镕拿起一仰头就没了,伸手还要。
扶意摇头说:“你一个习武的人,怎么不动这些创伤失血的道理,你流了好多好多的血,不能一下喝太多的水,你再忍一忍,过半个时辰,我再给你喝两口。”
然而祝镕在乎的,却是过半个时辰,眼见窗外一片漆黑,他问:“你为什么能留在这里?奶奶派你来的?”
“老太太就在边上住着呢,我可不是来伺候你的,我是来伺候姑祖母的。”扶意去放下茶碗,故意道,“你何德何能,能让我伺候你?”
祝镕却笑道:“这一箭挨得值了,护了皇上,又等来了……”
后半句没说完,就被扶意瞪着不敢再说,眼前的人显然是哭过的,眼圈儿那样的红,就算是生气了,眼底依然是心疼和悲伤。
“再没有下回,下回我一定先护着自己。”祝镕说,“不要生气。”
扶意伸手抚摸他的额头,因失血过多还烫手得很,便又去绞了一把凉水帕子替他敷在额头,细细地问哪儿不舒服,哪儿疼得厉害,劝着祝镕躺下好好睡。
“躺下肩膀疼得厉害,还是坐着舒坦些。”祝镕说,“总要熬上一两天,过两天必定就好了。”
扶意问:“大伯父来看过你之后,一整日都在忙调查刺客的事,听说慕公子也受了伤。”
祝镕一脸轻松:“他尚好些,怪我没出息,好在皇上安然无事。”
原来今日皇帝一行至京郊视察河堤防汛,旧年夏日京城曾遭百年不遇的大雨,险些酿成重灾,大雨之后皇帝即派人修建河堤、开渠引水,要赶在今年初夏前竣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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