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叹气,摇头道:“你是我生的,你心里想什么,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对镕儿的娘,你是真心喜欢,便是她故去二十年,音容笑貌依然在你心里。除了她,大夫人也好,柳氏和楚氏也好,根本进不到你心里去,你就是太自私太无情。”
祝承干起身,面色冷峻:“母亲这样说,儿子无地自容。”
老太太道:“你根本不在乎那几个孩子,哪怕是涵之,你都不在乎,你眼里只有镕儿,因为你心里只有他的娘这一个女人。你听我一句话,你是命好,有好女人为你生了个好儿子,但你若不善待涵之,不善待映之姐妹,不好好养活平珒,最看不起你的人,就是镕儿。”
祝承干抬眼望着母亲:“镕儿他……”
老太太说:“难道你心里没数?”
祝承干无奈垂首:“是,儿子心里明白。”
老太太眼中寒光闪烁,更带着悲愤:“我要听一句实话,儿啊,你们是不是把涵之的孩子弄没了?”
祝承干浑身一震,双手握了拳头:“是……”他猛地又抬起头,解释道,“但是母亲,那个孩子生下来,只会给涵之和祝家带来灾祸,那是胜亲王府的血脉,怎能留存于世?已经过去五年了,谁也不会知道这件事,还请母亲听过就忘了。”
老太太痛苦地闭上眼睛,抬手示意儿子退下:“我老了,不知还有几年能活,你若不想落得晚景凄凉,叫儿女们弃之不顾,就做好你当爹的本分。你不在乎他们也罢了,但求别再糟践我的孩子们。”
“母亲……”
“退下吧,我们母子不要起争执。”老太太说,“我满心疼你,只是如今疼不起了。”
“涵之的事,我已经答应镕儿,会尽快让王府接回去。”祝承干道,“我也不希望,心里总悬着一桩事。”
老太太别过脸去,不言语。
祝承干又道:“镕儿的婚事,儿子心里有几家姑娘看着合适,改天命人合了生辰八字,再送来您挑一挑,终究是要家世门第好,将来能辅佐镕儿继承家业,配得上公爵夫人的诰命。”
老太太无奈地答应:“知道了,过些日子你拿来吧。”
芮嬷嬷一直带着丫鬟在外头收拾东西,见大老爷走了,便来问主子夜里还用不用饭,却见老太太擦拭眼角,像是落了泪,急忙上前问:“您怎么了?”
老太太不愿多说,只道:“备着宵夜,告诉前面的人,我这儿等三公子,叫他们见了就送过来,多晚都要来。”
祝镕忙到将近子时,才回到家中,听说老祖母一定要见他,赶紧回到内院。
老太太屋子里还亮着灯,他悄声进门,问道:“奶奶,您睡了吗?”
“醒着呢,我的孙儿没回来,我如何睡得着。”老太太说着,唤小丫头来多点几盏灯,叫孙子在床边坐了,打量着他说,“把你累的,饿了吧。”
祝镕道:“您该早些歇着,等我做什么。”
老太太笑:“你说有要紧的事,你不说,我如何睡得着?你爹也眼巴巴地等了一晚上,被我打发走了。”
祝镕从丫鬟手里接过参汤一饮而尽,待她们下去,便道:“原想图方便,省得在您和爹跟前说两回,谁知突然忙起来,是我该死。”
“不许说这些话。”老太太爱怜不已,问道,“告诉我,什么事,好叫我踏实睡下。”
祝镕起身来,周正挺拔地立在祖母跟前,道:“孙儿想求奶奶,替我派人到纪州言府提亲,孙儿与扶意,两情相悦,愿结连理。”
老太太闻言,顿时眉开眼笑,夜里被儿子伤的心,都一并散了去,拉着孙儿的手问:“你们说好了,彼此心里都坚定了?”
祝镕愣一愣:“您……一早就知道?”
他这才知晓,原来扶意和祖母早有话语在先,亏她还瞒得滴水不漏,嘴上嗔怪着,脸上却满是笑容,还问祖母:“您喜欢扶意吗?”
老太太连连点头:“我原不知道意儿,是这样的品格性情,模样又生得那样好,来家第一眼,我就想给我镕儿留着,可又怕你嫌人家出身微寒。”
祝镕笑道:“扶意谨慎,有件事没对您坦白,其实对您说并无妨,我和扶意在她上京前,就相遇了。当时萍水相逢,互不知名姓,更不谈家世门第,但那一刻,孙儿就……”
老太太听得新奇不已:“你们,早就认识了?”
她回忆起那阵子,总觉得孙子和扶意说话与旁人不大一样,就曾玩笑过,问他们是不是十分相熟,果然她还没老糊涂。
此刻笑得合不拢嘴:“那就更好了,我还有什么可操心的?”
但话说出口,老人家立时冷下脸,想起夜里儿子的话,便严肃地说:“这件事,你在你爹跟前,还需谨慎。你爹已经为你选了人家,要合生辰八字,他看重家世门第,你要和扶意结亲,他怕是不能答应。”
祝镕道:“但孙儿的婚事,该是您来做主。”
老太太说:“我做主不假,娶扶意也不难,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爹若不喜欢,旁人更有恃无恐,扶意进门后,日子怎么过?她现在是客,都已经有下人看大夫人的脸色,对她们不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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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下人的非议
祖母的话,令祝镕从儿女情长中猛然清醒。
扶意的笑容和话语,让他忘记了对开疆说过的那些彷徨,他依旧不知自己能许诺扶意什么样的将来。
而老太太终究不愿挑唆父子情意,答应了儿子不会在孙子面前提起涵之的事,说完这些,便催促孙儿早些回去休息。
祝镕一路行来,经过清秋阁外,见灯火俱灭,忽然间仿佛与扶意隔开的不是院门高墙,而是千山万水。
那日立于江上船头的女子,是多么渴望自由天地,而这偌大的家宅,却将每一个人的心都锁在方寸牢笼里。
祝镕沉下醒来,挺起胸膛,的确不该急于向父亲表白心事,该说的时候,也必然要是他得娶扶意的那一天,谁也不能阻拦。
卧房深处,扶意并没有入睡,一来惦记祝镕今日又忙什么事,那样的辛苦;再则,便想着二公子的事、世子妃的事,还有平珒。连带昨夜香橼提过,这府里的丫鬟常有被卖的,也梗在她心里。
在纪州时,曾听大伯母来家中与祖母说闲话,她们邻里有人家从京城买了姑娘来做媳妇,像是那些大户人家的丫鬟,她也想买两个,给儿子做通房。
这事儿后来没成,祖母嫌费钱,那一阵刚好娘家有喜事,她挪不出银子,就打发了大伯母。
扶意越想,越觉得自己又多管闲事,但她所向往的太宗年间,即便是家生仆人,随意买卖女子幼儿,重则处死,轻则流放,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罚,都是一辈子不得翻身的大罪。
而那条律法,至今还在大齐法典中,但三百年过去,早就沉睡在深潭,抵不住利益驱逐、权欲横行,罪恶又充斥在人间。
哪有千年的江山,天下之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周朝八百年江山,也终究有尽头。
扶意轻轻叹,项氏王朝的龙子皇孙们,想必是早就忘了太祖从何处发家起兵,忘了当初旧赵因何灭亡。
许是想得太多,扶意那一夜多梦,梦见金戈铁马,梦见屠戮杀伐,早晨醒来,恍惚难安,直到香橼催促她该准备给小公子上课。
这日阴雨天,平珒出门迟了些,可这孩子实在礼貌规矩,到了课堂,为了迟来而向扶意行礼认错。
扶意道:“你的姐姐们,早不把我当先生,还是平珒最好。”
平珒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那是言姐姐疼爱姐姐们,她们都喜欢您。”
扶意听平珒背了书,为他讲解其中典故,平珒学得快善变通,很有念书做学问的天赋,假以时日,必然能赶上同龄的少年,将来入学国子监,也非难事。
“言姐姐,后日皇帝行猎,您去吗?”平珒问。
“我随老太太同往。”扶意道,“你也想去?”
平珒点头,满目骄傲:“我骑马很厉害,四哥夸我比他小时候强。”
话音才落,门外传话,三公子到了。
扶意心中一喜,但面上收敛情绪,平静地迎到门前来。
祝镕身着官袍,英姿飒爽,今日他当差晚些,刚好见伺候平珒的妇人们在清秋阁门外,便索性大方地进来看一眼。
问了几句弟弟的功课,平珒对答如流,又摸了摸弟弟的筋骨,不再干瘦如柴,祝镕放心了。
“这几日我都吃饭,能吃大半碗。”平珒欢喜地对哥哥说,“她们不再给我吃药了,怕我摔碗,她们强行灌我,我就大喊大叫,谁也别消停。”
祝镕很欣慰,但见弟弟面前还有没写完的字,便命他继续,提点他不要急于求成,之后便与扶意出门来,廊上廊下的丫鬟婆子们都看着,二人礼貌又客气。
“表妹辛苦,行猎那日,且自在玩一天,我会和开疆负责关防守卫。”祝镕道,“在祖母身边,大可放心。”
扶意欠身谢过,目送祝镕离去,她转回身时,见柱子后几个婆子窃窃私语,偷偷地看她。
“几位妈妈,请过来一下。”扶意大方地召唤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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