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意道:“你们伺候我那么辛苦,不过一顿酒菜,五两银子够不够,若是不够……”
“够了够了。”翠珠也不再推辞,接过银子说,“五两可花不完,奴婢就替您打赏采买和厨房可好。”
扶意一一都应了,待翠珠退下,香橼说:“才吃了二老爷的寿酒,立马要进宫赴宴,下个月还有宰相府的寿宴,转天又不知哪家办喜事,这京城里老爷夫人们的日子也太逍遥了。”
“天子脚下,富贵繁华是必然的。”扶意将书册码起,说道,“可伴君如伴虎,都是……”
但是不吉利的话,她不忍说出口,抱著书便走开了。
而这天夜里,大夫人几位一并都在老太太跟前说话,皇后娘娘下的旨意,忠国公府老太太,三位夫人并小姐们都要进宫。
平日里映之她们不大随行,这一回既是皇后的旨意,大夫人也只能顺从,此刻说道:“皇后娘娘说,只是女眷家宴,不必按品大妆,我与老太太不着诰命服,你们也各自选妥帖的衣衫便好。”
更是毫不客气地对金氏说:“弟妹年轻,平日里穿红戴绿,在家里看着喜庆,但宫里比不得谁家的宅邸园子,还望你选几件庄重的衣裳。”
一屋子孩子在,三夫人很是下不来脸,索性道:“那就请嫂嫂赏些银子,给我做一身体面衣裳,也就不怕给您和皇后娘娘丢脸了。”
大夫人冷冷道:“五月的月例银子就该下了,你拿自己的银子去置办便是,向来脂粉锦缎的花销,都是算给你们的,又何必伸手问我要?何况三爷另有俸禄,足够养活妻儿。”
“你!”金氏起身来要发作,被一旁的慧之拽下,芮嬷嬷也走过来,悄声劝了几句。
大夫人视而不见,将自己屋里的映之和敏之看了看,说道:“你们不怎么进宫,明日我会请宫里的嬷嬷来教你们规矩。”
说着便对角落里的扶意道:“清秋阁停两日课,你也歇一歇吧。”
金氏突然插话:“不必停课,我家慧儿不用劳烦大夫人费心,她照旧去清秋阁。二嫂嫂,韵之时常进宫,也不必学了吧。”
姜氏还没开口,大夫人就冷漠地说:“韵之才是最该学的,元宵宴上闹的笑话,还不够吗?”
“嫂嫂这话说的。”姜氏本没打算帮腔三夫人,这下气得不行,板起脸道,“韵儿自有老太太教,用不着宫里的奴才来糟践。”
屋里气氛尴尬紧张,大夫人威严不容侵犯,扶意察觉到她几乎是不把老太太放在眼里的,更想起了那晚祝镕对她的告诫,绝不要得罪大夫人。
不久后,众人散去,韵之也被二夫人叫走了,说要去为她量尺头做新衣,只有扶意在老太太身边,她为老人家戴上抹额,芮嬷嬷则去茶水房煮宁神的汤药。
“您头疼吗?”扶意关心道,“姑祖母,我给您揉揉可好?”
老太太点头,待扶意上手轻轻几下,她便松快了好些,赞道:“你从哪儿学的本事?”
扶意说:“在家常给母亲揉揉,胡乱摸索的,也没什么章法。”
老太太问:“方才吓着你了吧,别往心里去,人口多,难免心不齐,我早就见怪不怪。”
倘若真是如此,老太太也不会头疼,必然是为这个家操心,为儿孙操心,到了这个年纪,依旧不得安生。
但扶意也不点穿,只说:“往后我每天来给您揉一揉,舒筋活络了,冬天吹风也不怕。”
只听得外头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扶意先抬头看了眼,但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立刻就收敛了,但见祝镕大步进门来,身上还穿着禁军府的官袍。
老太太见了孙儿便喜欢,嗔道:“意儿在这里呢,你不经通报就闯进来,很没规矩。”
祝镕便向扶意作揖:“表妹勿怪,我惦记祖母的身子,急着来看一眼。”
门外丫鬟进来,给三公子搬了凳子,扶意也停下了手,坐在老太太身边。
提起进宫赴宴,祝镕担心:“您才好些,不如告假休养,何必去受那份辛苦。”
“我有日子没进宫了。”老太太说,“总也告假,人家真当我不好,横竖还有几天,不着急。今次你的妹妹们都要去,我这个老祖母,总该为她们撑撑腰。”
祖孙俩闲话半日,祝镕先走了,扶意之后被内院的妈妈们送走,也没再遇上他。
一个早出晚归,一个深居清秋阁,下一次能好好说上话,也不知是几时。
但刚才在老太太屋里,即便没有眉来眼去的暧昧,连目光都没对上几回,可就这么一处坐着,扶意已是心满意足。
她面上有了笑容,回到房里,却听翠珠和别的丫鬟念叨:“宫里的嬷嬷可严厉了……”
彼时扶意没多想什么,直到第二天,大夫人真把宫里的嬷嬷请来教规矩,她才明白翠珠说的话。
这日午后,五姑娘吃过饭,刚到清秋阁,扶意来门前接她,见廊下两个小丫鬟跑回来,她们原是去厨房送食盒碗碟的,竟撞见兴华堂传家法。
“宫里来的嬷嬷,打三姑娘手心板子,把柳姨娘惹急了,和人家吵起来。”她们说,“大夫人就传家法,把柳姨娘打了十板子,罚跪在正院墙根底下,来来往往的人都看见呢。”
慧之听得吓着了,往扶意怀里躲,扶意赶紧带着小妹妹进门。
刚坐下不久,就见韵之怒气冲冲地闯进来,大声说着:“那几个老货,敢动我试试,我不撅折了她们的爪子。”
可她们都没法子,兴华堂里做规矩,连老太太都不过问,直到日落黄昏,韵之死缠烂打,磨着祖母把两个妹妹接到内院。
扶意见映之和敏之的手掌被打肿了,平日里清丽活泼的女孩子此刻吓得哭也不敢哭,心疼得不行。
芮嬷嬷给三小姐擦了膏药,便见映之走到老太太跟前,含泪说:“奶奶……姨娘她还跪着呢,能不能,能不能让姨娘起来?”
老太太将孙女搂在怀里:“你别担心,我已经传话去了,好孩子,不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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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母子对抗
晚些时候,扶意跟着三姑娘、四姑娘一道离开内院,但一群奶娘丫鬟跟着,她也说不上话,只方才在老太太跟前听说,宫里来的人,教的不过是些举止仪态和请安行礼的规矩。
为了这点事,她们敢责打孩子,自然是大夫人的授意,而柳姨娘平日里对大夫人言听计从低眉顺眼,今日却敢为了孩子,不惜得罪她。
记得三妹妹曾自言自语,若是将弟弟交给姨娘养,或许能好些。
扶意来家这些日子,每每听说柳姨娘的事,都是为了孩子们,至于与西苑三夫人的矛盾,恐怕也不过是被大夫人当枪使。
行至清秋阁前,和姑娘们分开了,连香橼都知道,在她们走后说:“倘若这家里没有老太太在,三姑娘和四姑娘还不知是什么光景。二小姐虽与父母不大和睦,二夫人也不至于这样作践女儿,三夫人看着咋咋呼呼的,可看得出来,是把五姑娘捧在手心里的。”
扶意心里难过,说不出话来,大夫人没有子女之缘,必然是老天爷都知道,她没有做母亲的宽容慈爱。
自然,扶意也不愿将来自己的丈夫有小妾或外室,更不能心甘情愿做那些孩子的母亲。
可兴华堂里两位姨娘,本是大夫人为丈夫张罗来开枝散叶,只怕头两个生的都是女儿,让她心内嫌弃,从一开始就讨厌这姐妹俩。
至于亲身骨肉,看看大小姐的惨状,什么都不必说了。
扶意不禁想起自己的爹娘,父亲一辈子心血都在书院上,不问家中琐事,对祖母也算是百依百顺,在她看来几乎与愚孝无二。
但父亲唯独坚持了一件事,便是只娶娘亲一人,哪怕没有儿子将来继承书院,他也从没动摇过。
因祖母霸道恶毒,和父亲一味容忍,扶意对爹爹原也有诸多不满,但一想到他对母亲的情意,就什么都释怀了。
“不过二姑娘也不容易。”香橼那小丫头,还在喋喋不休,“这府里命最好的,就数五姑娘了。”
扶意听得,心中却可怜慧之小小年纪,不得不为了颠三倒四的母亲,处处操心,在长辈面前看眼色行事。
一团和气的大家族底下,果然问题重重、恩怨纠缠,难怪韵之说,妹妹们在清秋阁里最开心,哪怕背书练字是极闷的事,她们也觉得自在快活。
一年后,扶意离开这家,姑娘们又要回到从前的生活,而她自己,那时候还不知是什么光景。
隔天清晨,扶意早早起来,挎着竹篮拿了剪子,在清秋阁门外折花,忽听的身后有人说:“枝叶上有露水,仔细沾湿你的衣裳。”
扶意闻声回眸,便见心中想念之人,但祝镕一脸疲倦,该是昨晚在宫里当差,彻夜不眠,必然累坏了。
“你起得这么早?”祝镕见到扶意,本是倦意全消,欣喜地说,“我一路走来,还想着能不能遇见你。”
扶意道:“辛苦了,早些去休息吧,老太太该心疼了。”
她也心疼,只是不敢说。
祝镕则道:“家里的事,我已经听说了,赶早去和父亲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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