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娘从边上屋子过来,问道:“方才听见老爷发脾气呢,出什么事了?”
言夫人笑道:“吃醋呢,别理他。”
奶娘指了指老夫人的屋子:“不知鼓捣什么,夫人别怪我说话难听,她非要老大一家送亲,必定是想把大孙女也往祝家塞,可别叫她撺掇那小丫头做出不要脸的事,坑了我们姑娘和姑爷。”
言夫人冷下脸:“可不能再叫扶意对我失望,谁也别想坏了我闺女的好事!”
隔天一早,博闻书院宾客盈门,除了言景山请来的几位世交和前辈,他的学生们,竟是带着各自家人也一起来看热闹。
祝镕的车马到门前,一下车就被无数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看着素昧平生的人,笑容里满满的祝福和喜庆,叫他紧张不安的心,顿时放松下来。
且说昨天祝镕险些撅折了老夫人的胳膊,本以为她今天会推病不见,但进门后就见人家高坐上首,等着自己给行礼。
岳父叮嘱过,今天要装得头一回见面似的,他便不敢多亲昵,规规矩矩一切按照礼节来。
在众宾客的见证下,送上聘礼和婚书,言景山的好友念的礼单,没完没了,一箱箱的礼物送上来,虽然已是按照祝家老太太的要求在大孙子的规格上减了三分,可依然是公爵府的气派,叫众人大开眼界。
言老夫人直看得,偷偷咽着唾沫,今日大儿子一家也来了,她悄悄给儿子使眼色,言景岳已是双眼猩红,巴不得把贪婪二字写在脸上。
一切礼仪之后,言景山就把女婿带去学堂,与众位世交前辈一起,听祝镕给这里的学子们讲讲京城,说一说国子监的学风。
其余宾客,在言夫人的招待下,在后院喝茶吃点心,之后正午张罗了一餐饭,就先散了。
但学堂里迟迟不散,言夫人少不得埋怨丈夫饿着姑爷,徘徊了数次后,终于闯进来,温柔和气地说:“孩子们都饿了,各位先生世伯更是客,相公可别亏了礼数。”
言景山这才发现,已是日过正午,一屋子人都意犹未尽,说赶紧吃了饭,下午要接着讲。
今日人多,家里实在铺张不开,言夫人带着奶娘和其他下人,将分好的饭菜送来,她亲手把食盒递给女婿,另捧了一碗冰糖雪梨茶:“喝了润润嗓子,镕儿啊,要是累了就和娘说,别叫你岳父缠着你。”
这声镕儿,言夫人昨天就想当面喊一声,但初次相见终究不好意思,这会儿满心欢喜,才见两天的孩子,仿佛自己养大的一般,怎么看怎么喜欢。
祝镕大口饮尽雪梨茶,茶汤清甜润滑,令他说了一上午话的嗓子十分舒坦,便大大方方地递过来:“娘,我还要一杯。”
言夫人眉开眼笑:“还有,还有,你先吃着饭。”
祝镕叫了大夫人二十年的母亲,可这几个字眼在他口中,仅仅是称呼,毫无感情。
幼年时,他也曾想过,要好好表现,讨得养母的欢心和喜爱,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被养母从骨子里血液里厌恶嫌弃。
那之后他就放下了,放下了反而也轻松自在,也没再想过,这辈子能有一天,喊出娘的时候,自己真正有了母亲,成了儿子。
言夫人再来给女婿送雪梨茶时,轻声说:“今日行过礼,就没那么多顾忌了,你们好些日子不见了,散了后你留在这里,娘把扶意送来。”
祝镕脸上掩饰不住的喜色,见岳母冲着自己笑,才有些不好意思,好在这时候岳父叫他过去,才冷静了下来。
如此热热闹闹一整天,所有人都累坏了,宾客散尽后,他单独和岳父在书房,言景山向他解释,夫妻俩不送女儿上京城的缘故,写了厚厚一摞信,皆是向亲家老太太和老爷致歉的诚意。
此时,言夫人来找丈夫,昨夜他答应了,给孩子们半个时辰说说话,让孩子们大大方方在书房里,透过窗户人人都能看见里头的光景,不至于坏了体统。
答应妻子的事不好反悔,言景山将书信命女婿仔细收着后,不情不愿地走了。
不多时,便见扶意端着茶水和切好的梨出现在门前,祝镕赶紧起身来,扶意笑道:“坐着,我给你倒茶喝。”
两人隔着矮几对坐,扶意先把梨推过来,说是娘切的,一定要他吃,自己斟了茶,再递过来时,祝镕抬手接。
仿佛最初的时候,指尖轻轻的触碰,那时候,不经意地情意流露,而如今,他们已是要做夫妻了。
扶意进门时,仿佛在京城的光景,一夜过去她已经没那么兴奋激动,但此刻指尖相触,一颗心扑通扑通猛地跳起来。
眼前的一切,这学堂书房,这茶水果子,这日落余晖,还有祝镕……
“我真的,不是做梦吗?”扶意说,“爹爹说什么金将军逼婚,我也听不明白,镕哥哥,我们真要成亲了?”
祝镕毫不犹豫地点头:“我们要成亲,我说过,要你等我,我来了。”
他放下茶杯,终究忍不住握了扶意的手,心疼地问:“还疼吗?”
扶意又委屈又害羞,抽回手背在身后:“是妈妈们告诉你的?我怎么觉着,怪丢脸的,好像我还是小孩子,小孩子才挨打。”
祝镕笑道:“你和在京城不一样。”
扶意问:“什么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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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6章 为你,只为了你
祝镕笨拙地比划了一下,学着扶意昨天举着糖葫芦朝自己跑来,满眼的爱好:“在京城,从没见过你这样,一切都是规行矩步的。”
扶意赧然垂下眼帘,粉饰着害羞给自己也斟了一杯茶,轻声道:“以后,你给我买糖葫芦,不就又能看见了。”
祝镕再次伸手,这一回彼此十指脚缠,扶意也舍不得放开,便禁不住朝窗外看。
但想家里人口简略,外头有奶娘和香橼守着,不相干的人到不了这里,也就不畏惧了。
“还疼吗?”祝镕又问。
“早就不疼了。”扶意说着,还是露出委屈的神情,“疼得厉害那几天,心里很委屈,恨我爹,怨我娘,恨透了这个家。但后来气消了,与爹爹讲和,又听了娘的委屈,我舍不得走的时候,竟然接到诏书,一家人都傻了。”
“昨天见你和岳父,那样亲昵。”祝镕道,“我们家里,也就慧儿能这样向三叔撒娇,从大姐到敏之,都没这个福气。”
扶意笑道:“还有嫣然呢,大哥那样宠爱闺女。”
祝镕点头说:“嫣然问了好几次,言姑姑哪儿往了。”
扶意很是思念:“真想妹妹们啊,家里人都好吗,大姐姐身材怎么样了,韵之呢,有没有再和伯父伯母吵架?”
祝镕轻叹:“你走了之后,她们诸事不顺,家里产生了好些事。不过大姐姐身材越来越好,她应当是日渐苏醒了,但装着糊涂,我也不敢点穿。韵之一个人出远门往了,奶奶让她往靖州接姑母回京喝喜酒,说来话长,回京的路上,我再慢慢告诉你。”
扶意应道:“你别急,回京后,我会帮着照顾妹妹们。”
祝镕说:“再有关于赐婚一事,我对岳父隐瞒了一些话,但还是要告诉你本相。”
他细细道来,从金夫人不自量力惹怒了三婶婶说起,一直到皇宫大殿上,他向天子讲述祖母的无奈,而他对岳父隐往的最重要的,便是来自父亲的嫌弃和反对。
“我总不能告诉岳父,我爹看不上书院。”祝镕道,“我对岳父说,原是家里就订好的,算了日子要来提亲,那日被金将军一逼,不得不在御前阐明此事,才得了天子的赐婚。”
扶意欠身道:“多谢镕哥哥,多谢你顾念我爹的感受。”
祝镕忙道:“你谢我什么,我愧疚还来不及,我爹那样霸道蛮横,连我都不顾念,竟然恶毒地要你家老太太把你嫁出往。”
扶意不仅不怕,笑着问:“这城里城外的牙婆都不搭理我家,还有那个秀才鳏夫的事儿,都是你安排的吗?”
祝镕道:“秀才的事我到了纪州才听说,虽不是我安排的,也是我的朋友暗中相助,牙婆是我一早请他们打点了的,你还在路上时,他们就接到我的飞鸽传信。这些事,还要感谢柳姨娘冒逝世提示,路上我再细细地说。”
扶意佩服极了:“香橼说是你,我还不敢信,那我是不是也该谢谢几位大哥?”
祝镕道:“来日方长,自然也有些不便,你明确的。”
扶意知道,兴许就是和朝廷的事有瓜葛,不论是朝廷上的同寅还是私下的朋友,祝镕有他自己的世界,和他的生存之道。
“我听你的,将来若有机会,再谢不迟。”扶意笑起来,用竹签子取了梨,大慷慨方送到祝镕嘴边,“可甜了,我娘都舍不得给我吃,就心疼她姑爷本日辛苦了,刚还吩咐我,不能分着吃。”
祝镕也不让扶意,吃了梨说:“母亲是怕我们分别吧?”
扶意才明确这里头的意思,笑道:“我竟是没想到,不过哪有这么多忌讳,娘今天煮梨汤,我也喝了一碗,这就不算了?”
祝镕笑道:“是娘的心意,我们听话就是。”
扶意昨天听母亲喊镕儿,今天听镕哥哥喊娘,还没拜堂成亲,这就改口了,也不知是爹娘太爱好,还是他会哄长辈兴奋,一家人竟仿佛前世就已相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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