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院门外多了人值守,像是老爷派来的探子,争鸣也不敢太去亲近公子,生怕转天就被老爷盯上。
卧房里,祝镕坐在黑暗中,隐隐听见前院有更鼓声传来,这样晚了,不知扶意可找到落脚之处休息。
暴雨后的月色明亮清澈,夜风抚过,水塘里衍射的光芒忽闪忽闪,祝镕缓缓抬起头,透过窗棂,看见了院门外的人影。
争鸣说,老爷怕小院里倒灌水,派人来守着,可祝镕心里明白,父亲派人守的不是雨,而是他。
今天他不顾一切冲出城外去追扶意,势必惊动了什么人,势必传入了父亲的耳朵。
回想之前,父亲提起扶意的事,说要给他留作妾室,彼时他淡漠的回应,如今便成了父亲心头的刺。
终于,坐实了一回他的忤逆和欺瞒,父子之间,终究是有了嫌隙。
“也好……总不能一辈子做戏,总算都能活得通透真实些。”夜色里,祝镕露出平静的笑容,“扶意,等我来。”
雨停了,轰隆噪杂了半天的耳根子终于清静,胜亲王府里,尧年推门而出,惊动了值守的婢女,纷纷围上来问:“郡主,您有何吩咐?”
“你们歇着吧,我出去逛逛。”尧年说,“不必惊动母亲,我去去就回来。”
“可是郡主……”
“都不许跟来!”
尧年径直走出院门,在夜色里也熟悉家中每一条路,很快就从王府后门出来。
街上坑洼处积着水塘,折射月光将街面照亮,只是深夜至此,半个鬼影也见不着,尧年在门前来回晃悠半天,终于听见马蹄声由远及近,再后来,便是熟悉的脚步声向她靠拢。
“你出来!”尧年说,“慕开疆,你来了?”
“别再嚷嚷,你以为是大白天?”开疆突然窜到尧年身边,着急地压着声说,“我的祖宗,你这声能传出五里地。”
尧年瞪着他:“你去五里地外听听,还能不能听见?”
开疆道:“祖宗,你又怎么了,大半夜地不睡觉?”
尧年怒道:“你白天求我办了事,现在就这样不耐烦?”
开疆没得反驳,躬身作揖:“多谢郡主。”
尧年道:“你该谢我的母妃,今日若非暴雨,必定早就传得满城皆知,说我娘单独会见皇帝。”
慕开疆四下看了眼,拉着尧年就闪进了王府后门,他们俩的事,说来话长,要从很久之前,尧年夜遇恶霸说起。
那是开疆头一次正式在她面前现身,由跟踪监视,成了保护守卫她的人,但那明明是头一次露脸,可彼此仿佛已经近距离地相处了很久很久。
开疆在人后,都称呼尧年为祖宗,已经到了当面求她不要半夜出门的地步,尧年也知道,开疆为她隐瞒皇帝的事,足够慕家全族死上好几回。
“王妃娘娘,清者自清。”开疆垂首道,“郡主并非在乎那些闲话的人。”
尧年说:“你说的轻巧,罢了……”
开疆见她转身要走,深知半夜召唤,绝不单单说这几句话。
“郡主?”开疆道,“我能做什么吗?”
尧年不能对他说母亲的计划,不能说明年此刻母女可能已是阴阳两隔,连扶意都突然离开了京城,她满腹的悲伤难过,该对谁说。
“你走吧……我们不该成为朋友的。”尧年说,“今晚,是我最后一次见你,往后不必再为我隐瞒皇帝,保住你的性命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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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还有谁敢动手?
她转身离去,却被人从背后拽住了臂膀,尧年想要抽身,开疆却更用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做什么?”
“我若是这样想、这样怕,那天就不会现身来救你。”开疆情不自禁地唤她,“尧年……”
“你叫我什么?”尧年倏然转身。
开疆这才松开了手,抓了抓脑袋说:“我一叫你祖宗,你就生气。”
“我叫你祖宗,你能乐意?”尧年恼道。
“大半夜不睡觉,满京城的逛,白天也不睡,还到处去。总见一些奇奇怪怪的人,和这个官员那个皇亲会面,你一个小姑娘家家。”开疆更委屈,“把我们一群大老爷们儿耍得团团转,我不叫你祖宗,难道叫你孙子。”
尧年狠狠踹了开疆一脚:“你有完没完,你试试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我在房里更衣沐浴都充满了警惕和恐慌,总觉得有人在哪里看着我。”
开疆一脸正气:“谁敢,我劈了他!”
但心里一个激灵,忙问道:“那你这会儿把我叫出来,和我说话,反倒不害怕?”
尧年别过脸道:“不是和你一样,豁出去了?”她叹了一声,才说,“是日子久了,就习惯了,没什么可怕的,同样,皇帝盯我和我娘,也盯烦了吧。”
开疆严肃地说:“还是不要掉以轻心,请郡主和王妃娘娘,诸事谨慎,小心为上。”
夜色里,目光交汇,彼此眼中那一缕淡淡的光芒,足够照亮各自的心。
尧年郑重地说:“我不是叫你来玩笑的,谢谢你保护我救我,往后还是回到最初,你我再不要私下见面、私下交谈,你当你的差,我做我的郡主,明年今日,是缘是孽,就都明白了。”
开疆摇头:“不,尧年,我不怕……”
尧年道:“可是我怕,难道连一年,你也等不及?”
开疆握紧拳头:“这一年,你们要做什么?”
尧年举目看向明月,愿能与父兄共此时,说道:“什么也不做,等我爹和哥哥回来。”
开疆的拳头越握越紧,这一夜与尧年分别后,隔天天未亮,他就来了忠国公府。
祝镕因扶意突然离去心情本就不好,原是感激开疆让他能有机会追去道别,可这个家伙一大早就找来,缠着再三问:“你查了这些年,胜亲王父子,到底有没有下落?”
祝镕没好气道:“你是真不要命了?“
开疆一愣,但身上的浮躁散了一大半,眼神里有几分可怜:“我尽力为你和言姑娘周全,你就这样待我?”
祝镕道:“我可是正经问过你,你怎么回答?”
开疆着急地说:“谁还没几分害臊的心,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祝镕自行更衣,不理他,开疆在屏风外转了半天,突然从上面伸出脑袋说:“是,我喜欢上了她,许是从盯上她第一天起,就动了心的。”
祝镕严肃地说:“我和扶意,要过我爹这一关不容易,可好歹无性命之忧,你这是要豁出性命,豁出全族的生死?”
开疆抿着唇,看着他不说话。
祝镕恼道:“你不说话,是承认了,还是抵死不认?”
开疆说:“难道你以为,言姑娘与郡主频繁往来,只是一时的玩伴?”
祝镕的心一紧,随手拿了腰带束在身上,扶意的心思他是知道的,扶意在这家里做了些什么,他也略有所知。
开疆道:“我们半斤对八两,皇帝哪天要置母女于死地,言姑娘也脱不了干系,你以为你只是要过伯父那一关?”
祝镕匆忙穿戴整齐,到镜前整理衣冠,看着镜中的自己还有好兄弟,想起了闵延仕的话,想起了他们年少时的志向与抱负。
“难道,你要为了郡主,背叛皇上?”祝镕转身问。
“这从何说起?”开疆的眼神并不坚定,但努力扬起精神说,“你真以为我要豁出全家的性命,我又不是闵延仕在家被孤立,与亲人毫无感情,我爹娘兄长待我都好,我只是平日里嫌他们啰嗦罢了。”
实则他才是啰嗦了这么一堆话,始终没有正面回答祝镕。
祝镕道:“什么是天下正义,你我是当今的臣,忠君便是正义,一朝天子一朝臣,胜亲王和世子有他们的宿命,我们,也有我们的使命。”
开疆苦笑:“你说的我都懂,为了尧年高兴,我满心期盼王爷父子能有归来之日,可你知道的,他们归来之日,这天下……”
祝镕忽然示意他不要继续说,走到门前问:“谁在外面?”
传来争鸣的声音道:“大老爷听说慕公子来了,派人来传话,要公子一道去兴华堂用早饭。”
祝镕道:“不必了,我与慕公子有要务,这就要出门,你去厨房拿两块干粮来。”
争鸣叠声应下,似乎又在门外与兴华堂来的人蘑菇了半天,祝镕则对开疆道:“我爹知道我昨天去追扶意的事,一整晚派人盯着我,我们不曾争吵也没有撕破脸皮,但彼此都明白,这就算是闹翻了。”
“你们爷儿俩可真有意思……”
“走吧,换个地方说话。”祝镕还能笑得起来,“纪州到底是太祖发迹之地,人杰地灵。”
开疆一时也乐了,凑到他身边轻声说:“就是,怎么能把姑娘,一个生得比一个水灵?”
祝镕睨他一眼,知道这小子没动好脑筋,可忽然想到扶意的家人和祖母,那位老太太也是土生土长的纪州人,可是不杰也不灵了。
开疆问:“言姑娘要走几天?”
祝镕摇头道:“若遇上雨天,必有影响,之后还要换水路,坐船更要看风向……”
想到扶意要孤零零在江上,想到自己不能陪她看两岸青山绿水,祝镕道:“昨天我真想,一路跟她而去,可身负皇命,还要顾及家人,只能让她独自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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