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谦道:“那你避到这个时候,差不多了吧。”
张铎道:“不急,云州也可以让。”
赵谦咂舌,“我进来时见张熠在正门,这显然是大司马还不肯对你认低,巴巴地把自己的儿子怂到此处来相求的,你让云州城是何意?你是要让张奚亲自上门求你吗?”
张铎看了赵谦一眼,“我与张奚之间,争得并非是姿态高低。”
赵谦一愣:“那你要做什么。”
“逼良儒忠臣死,不用刀戟。”
赵谦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撑案凑近,正要深问。
却听屏后江沁禀道:“郎主,张府二公子执意内闯,请郎主示下。”
赵谦闻此道:“他恐怕是看我久入未出,知你刻意不见他才发的恼。啧,你这个弟弟也是根直火大棍儿,你坐着,我去会会他。”
说着,他正要起身,却听张铎道:“回来。”
赵谦抹了一把脸:“你就让他在你门前闹啊。”
张铎没有应他,侧身唤道:“席银。”
席银正拼了命地试图理解他们口中那一段复杂的军政,忽听张铎唤她,忙应道:“奴在。”
张铎低头直看她:“我与赵将军尚有事议,你出去,挡下门外的人,不得令其门外喧哗,也不得令其门内放肆。”
“奴?可是奴……”
席银全然没有想到张铎会把此事落到自己身上,推脱之话还没有出口,却又听他追道:“二者若见其一,你就受二十笞。”不禁肩颤,却不敢再辞。只得踟蹰地站起身,搅缠裙带绕出屏风。一步两回头地跟着江凌往前门走去。
赵谦看着屏风后的那抹瘦弱影踟蹰渐远,
不由脱口道“你让一个小奴婢去挡那厮。人小银子才多大点,见识过什么,倘若不当,你说一不二,真要打?”
“我如何待她是我的事。还有她叫席银,银子也不是你叫的。”
赵谦听了这话,一时来了兴致。
“什么意思,哦,现在使唤不得,叫不得,以后是不是看一眼都不行。差点忘了,你还真为她剜过人眼。”
第33章 春铃(四)
张铎不言, 命人案上铺地势图。
赵谦捡起将才没递出去的那只白梨咬了一口,挪膝簸坐于人旁,指图道:“说正经的, 云州城破,就只剩下霁山的这一条峡道, 过后是外郭墉关, 再然后,就是洛阳了。”
他说着,看向张铎,正色道:“你真的想好了, 让云州?”
张铎抱臂而观, “让。”
“墉关虽险要, 但毕竟是洛阳最后一道屏障。这一让,可就没有退路了。”
张铎压平图角,“不需退路,我意不在守关。”
赵谦忙观图道:“怎么讲。”
“刘必自命不凡, 却是有勇无谋之人,有云州城在,则洛阳在望, 这是名扬天下的一战,他必会亲临阵上, 督墉关之战。如此一来,你才有机会……”
他说着,伸手点了点霁山峡道:“在这个地方围杀他。”
赵谦看向他手指之处:“峡道围杀谈何容易, 背倚云州,他好退得很。”
张铎笑了一声:“岑照在云州,他退不回去。”
他说完又指向汇云关处:“这个地方也不能白让,等云州城破,你即上奏,请调曹锦的军队绕过云州,回攻汇云关,告诉曹锦,我没有要他损兵夺取汇云关,他不必全力,只要刘必分云州之兵回守即可。如此,即便刘必侥幸退回云州,云州也是稀兵孤城。”
赵谦听完他的暗布,不由在齿缝里了“嘶”了一声,
“这种既保全军力,又能立功的事,曹锦那人定不遗余力,这到也打活了他那只软脚蜈蚣。你想得深。”
说完,又觉得他在战事上实在缜密,远胜张奚等谈山议水的所谓名儒大家。然而,过于犀寒,难免令人畏惧,赵谦唏嘘之余,时觉一股莫名的隐寒从足底起来,他忙起身跺足。
张铎看了他一眼:“做何?”
赵谦道:“筋麻了。”
张铎把盏哂然。
赵谦到不在意,续道:“我在想啊,大司马若知道你谋局至此,却还故意逼他下姿态来求你,恐怕恨不得自掴己面。”
张铎扶案站起身:“张奚在洛阳,实在掣肘过多。”
赵谦靠向屏风:“这也是,不过,他到底也老了,等东伐事定,你把陛下给你那道空白的御诏写了吧,把他撵到南面儿去和我父亲作伴也成啊。”
他一面说一面又抓了只梨递给张铎。
“你与大司马毕竟有父子之名,你母亲又在东晦堂,况且平宣也在他膝下,你……”
他顿了顿,侧眼观图卷,似不着意地问道:“不至于要让张家步陈氏后尘…”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啊?”
他毕竟认识张铎多年,只一句,便听出了他话中的寒肃之气,忙拍膝打了个哈哈,岔道:“我能说什么,你吃梨啊。”
张铎没有接,转身往屏风走,正遇江凌回来。
见了张铎拱手行礼,刚要退下,却听张铎道:“你为何不在前门。”
“奴见席银姑娘用不上奴,就回来了。”
赵谦闻话从背后跟了出来,不可思议道:“她把张熠都弹压住了?啧,你家这小奴婢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张铎不语。
赵谦自顾自地对江凌笑道:“她如何做的?”
江凌看了一眼张铎,拱手轻道:“将军……不如同我们郎主前去一看。”
赵谦兴致顿起,扯住张铎的衣袖道:“快快,带我见识去。”
是时近黄昏。
鸟雀停鸣,前门紧闭。
官署的奴仆此时多数汇立于此,有人掩面遮容,有人指点,但见张铎与赵谦过来,皆各自噤声退后。
赵谦陡一见眼前的场景,险些没忍住笑出声。
门后的古柳下,张熠被绳子捆缚在树干上,嘴则被一根丝质的女绢勒缠,吐不出完整的话,憋得双眼发红。
席银蹲在地上,拢起了一对泥沙,在手中团捏成团,起身朝前走道“你再……”
话未说完,见张熠瞪眼瞪得吓人,又赶忙退了三步,把泥沙块举到他鼻尖下:“你再出声,搅扰郎主和赵将军议事,我就用泥巴堵你的眼耳口鼻。”
张熠是张奚的嫡子,何曾受过这样罪,何况面前的是个女人,姿态明明胆怯,性子却比江凌等人还要难缠,一时欲哭无泪,只管舌头乱绞,哼叫不止。
张铎招手示意江凌近前,偏头道:“你绑的?”
江凌低声道:“何敢。人是奴摁住的,至于绑人的……是席银姑娘。”
“堵嘴的呢。”
“也是席银姑娘。”
赵谦听江凌说完,抱臂凑到张铎耳边道:“张退寒,你可真厉害。我看再跟你几天,她也要敢拿鞭子打人了。”
张铎看着张熠身上毫无章法的绑绳,还有脸上那一条用于抑舌,却绞得极其勉强的丝绢,面上挂了一丝笑。
再看向那个耸腰戒备的人。
她背影仍然胆怯,口中却不肯罢休。
“你……你还骂不骂?还闯不闯!”
张熠气得双脚乱踢
“不准挣脱!”
张熠哪里肯听,身上的绑绳活处甚多,加上他已挣扎了好一会儿,好几处地方都松动了,席银着急,生怕他要挣脱,情急之下,踮脚抬手折了一把柳条,手中胡乱地拧缠成一股,劈头盖脸地朝着张熠打去。
女人的力道毕竟不重,可柳条韧劲十足,隔着单袍鞭到身上还是疼。
张熠牵长脖子,挣扎得更厉害。
谁知腿上又遭了更大力的几计,与此同时,又听那女子底气不足地喝斥他:“
“你不要动了,你再动……绳子要开了!”
这是什么胡言,
张熠气得七窍生烟,不可思议地瞪圆了眼睛。
席银见此又缩了一步,“你不要瞪我,是郎主吩咐的,不准你喧哗,你若肯安静,我我……也不会绑你,也不会打你。”
赵谦闻话,一手扶着张铎,一手捂着肚子,哑声笑得前仰后合,笑过后喘息了好一会儿才吐出话来,“真打人了。哈……张熠这火棒子,还给她打愣了。”
张铎道:“今日换你呢。”
“我?”
赵谦摇头退后:“我可不敢跟张家的二郎君动手。”
张铎笑笑,不再与赵谦多言,抬头扬声道:“席银,不要退了。”
席银听见张铎的声音吓了一跳。
回头见张铎站在不远处,慌地丢了手上的泥块的柳条,无措地将手背到背后去搓拍。
“奴是怕他吵嚷。”
“我知道。”
他面上仍然挂着那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做得尚可。”
张熠看见张铎,肺都要气炸了,使劲挣扎着挣脱了手臂上绑绳,反手要去解口中搅缠的丝绢,谁知后脑勺上竟是一个死结,强扯反而越勒越紧。
“过去给他解开。”
席银看着张熠那几欲燃火的眼睛,下意识地往赵谦身后躲。
“奴……奴不敢。”
赵谦道:“这有什么不敢的。来。”
说完,上前一把将张熠的头摁向树干。
“快来给他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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